她浑身一震，低垂着的手指微微蜷缩，头一次感觉到这夜风寒彻骨的凉意——直抵心底，轻而易举地扑灭本该保留的情绪。

乌云遮住了月亮，黯淡的微光混着长久的沉默，像海水一般淹没过冉子衿的身体。她回头，只看见了安陌离黑亮的眸子，和当年她初见她时重合，闪着意外和兴奋的光。

不知为何，那眼神烧得她口干舌燥，也让她害怕地想落荒而逃。

冉子衿朝她走去，站在她面前。

“先生......咳......”安陌离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嗓音莫名沙哑，黑亮的眼睛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藏不住的欣喜似乎快要溢出来。

冉子衿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冷若冰霜的脸上带着不解，她干净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上安陌离的下颚，问她：“安陌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被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还是第一次。所有的漫不经心、从容淡定、慵懒、邪魅......无论什么伪装都顷刻之间一片片脱落。安陌离感受到她冰凉的手，不自在地躲了一下，踌躇不决地抬起头，却只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嗯？”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等你。努力声名鹊起，努力扬名立万希望你能听到我......”

冉子衿的手指顿了顿，眉间泛起一丝涟漪：“放着能要了你命的病不管，每天晚上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在她脸侧摩挲的手指逐渐发力，她不动声色地收住颤抖的声线，“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因为你。”

——此时此刻，我真的什么面具都没戴，我能拿来面对你的，就只有我的真诚了。

安陌离微微仰头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乌黑的发丝衬得她眉间的朱砂痣越发明艳。

“你再无处可去，也不该以这种身份.......”

闻言，一股苦涩涌上心头。即使在梦里演绎了千遍万遍，真当她说出这句话来，还是那么刺耳。安陌离忽然有些疲惫和莫名的愤怒：“这种身份？我没有！”她一把推开冉子衿，与其说她生气，不如说她在害怕。她的先生不染纤尘，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她，而她没别的办法了.......

“没有男人碰过我！只有我玩男人的份！你以为我是什么？妓女？”

“你从不来找我，你又凭什么要求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连同她这些年的孤独和委屈，全数流进冉子衿的心里。

确实，无论她对安陌离怀着怎样的感情，冉子衿从没主动去找过她——即使她很早就听说远在洛阳的一处青楼里的有位天仙女子姓安，名陌离。

......她不敢，也不能。

冉子衿麻木地退后两步，“对不起，”她转过身，把袖子里的纸放在桌子上，“这是药方，记得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冉子衿！”

她闭了闭眼，声音如死灰般平静：“既然你嫌我脏，那为什么还吻我？”

月光从云层中穿梭而过，倾泻在冉子衿身上，背影那么清瘦，那么落寞。她的目光穿过门廊，看向外面的蔷薇花......本来谁都没有罪过，却好像谁都有罪过。

“因为我也爱你，”她的眸色黯淡了下去，声音像秋天的风，恋恋不舍却始终萧瑟，“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也爱她.....她也爱她......安陌离从没发觉，原来这句话这么美。她忽然心生几分恻隐，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既然这样，那我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跟你走，可以吗？”

这天下最可笑的，莫过于一个“情”字。一代花魁，何等风华绝代，却甘愿赌上最后一丝尊严，只为换一句“我不介意。”

“世俗看不惯我们，我们可以隐居山林，我们走远一些，没关系的......”

冉子衿站在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侧过头看向她，轻声说：“我命中带煞，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会被克死，你也一样。”

“我不怕啊！我只希望......”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冉子衿打断她，目光温柔坚定。

“先生......”她失声唤她。

“抱歉，是我亏欠你了。”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似乎碎了，晶莹剔透的......发出清脆的声响。夜风一吹，门外的蔷薇花，终究还是落了。

（时间是几个月后π_π）

冉子衿从云雾缭绕的蒸汽中回过神来，那个时候，她连仔细看她一眼都没有做到。怕自己突然就心软了——那么美的人，连哭起来都那么让人心动。

她放下扇子站起来，整理一下衣裳，长发如瀑，墨色轻纱不徐不疾地穿行在大大小小的架子之间，架子上放满了檀木屉，晒干的各种药材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窗前的案台上的蔷薇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她看了一眼，重新拿起旁边的书本，坐回椅子上读着。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花，像是看到了神祇。她心想，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神佛保佑，让时间磨平她所有痛苦，护她一世欢颜。

上天，你应该能听见的吧？

“咚咚咚。”几声门响将她从祈祷中拉出来，她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这个时候有人来取药？冉子衿放下书，可能是山下那个急着给爷爷治腰腿的小孩。她心想。

“小孩，你先进来等会，药还没......”

来人一身简练的红装，身材瘦挑，长发高高束起，一截束发的两指宽黑色带子随风摇曳。俏皮的笑脸稍微带着一丝拘谨，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咯！”

她对上冉子衿惊讶的目光，背过手去，绝美的脸庞似乎仍能让人想到她邪魅一笑的模样。

没有多余的解释，两个人像是早早有约，又像是相识很久的知己再次相逢，皆心下了然。

“嗯。”

“先生住的地方比以前大好多哦！”

“怎么，不叫姐姐了？”

冉子衿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从容不迫地迈进屋门。

安陌离脚下一个踉跄，红晕爬上脸颊：“姐......姐姐！”也跟着迈进了屋门。

冉子衿笑了。

药香混了蔷薇花香，弥漫在空气中。阳光穿过云层，驱散了山林的雾气，给万物都镀上金色的光。

之后等待她们的每一个岁岁年年，都是最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