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梁文道先生在他的随笔集《我执》里提到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夜夜在街头徘徊,用一瓶一瓶的酒将自己灌醉。某一天,她又喝了个烂醉,蹲在巷口吐得一地都是。突然间,她听到一阵细密又散落的脚步声,抬头望去,一群人在晨光熹微中跑步。“原来,又是新的一天了!”女孩叹息一声,“而我还停留在昨夜。”
自当初读完这个故事之后,已经过去悠悠数年。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无所事事的时光,也认识了一些朋友,相约在夜里举杯,杯子碰到一起,说些彷徨又热切的话语。每每那一时刻,我的耳畔总是回想起女孩的话语:“而我还停留在昨夜。”
与黑夜相拥几乎成为一种对抗孤独与焦虑的方式,即便这种对抗,看起来是多么的微弱。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处在年龄的夹缝层中,将立未立,又不得不尴尬地面对种种社会认同与自我认同的问题——“我是谁?”“我能够做些什么?”“我的价值来源于何处?”“我想寻找怎样的伴侣?”“我想度过怎样的一生?”这些问题对个人意志发出了强烈的挑战。沉沉的夜色固然能挡去一部分锋刃,但是,当喧嚣的白日来临,未被回答的问题依然高悬在头顶,如一柄达摩克利特之剑,拷问着个体存在之意义。
吟游诗人会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动荡与变化丛生,机遇与变革共存。而社会心理学家却另有一套命名的方式,阿奈特将18岁到20多岁这一特定的年龄阶段称之为“成人初显期”,人们处在“成人期的变动时刻表”上,传统意义上的发展任务已经不再适用,完成学业、离开父母、经济独立、步入婚姻、生儿育女等等严格按照章程表行事的计划也被一再地打乱,甚至无限期地延后。大龄未婚男女已然并不少见,宅文化、创业文化也愈加盛行,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三十未满、二十以上的门槛前,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他们既未成家,也未立业,仍然处在看似漫长的探索阶段,探索着未曾湮灭的可能性,也探索着自己未来可能会有的生活图景。
“我害怕那种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年轻的心向世界发出呼唤。然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生活,也同样令人焦灼。
阿奈特认为,这一时期的探索将远胜于其他的生命阶段,20多岁的年轻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们选择的余地已经不算太多,很难再像赌徒一样孤注一掷,一些终身的承诺也要定下,他们将:
1.反复确认自我的同一性,想要弄清楚自我存在的意义、处于世间的位置、扮演的角色等等。
2.面临自我的不稳定性,经历情感上的急剧变化,尝试转换专业、职业、恋人等等,也不断地调整个人的生活方式。
3.聚焦在自我的问题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为他们提供关于生命的正确答案。
4.处于过渡阶段,就像“三明治人”一样,体验着夹生的感觉。既不处在青春期,也没有正式进入成人初期,一切都将发未发,将立未立。
5.探索自我的可能性,这一可能性伴随年龄的增长将呈现出日益萎缩的趋势,但总体的选择范围仍远大于其他时期。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会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自我的确立、职业的选择等等都需要依靠时间的检验。悲观的朋友们在持久的拉锯战中常会陷入低迷的状态之中,借助熬夜、买醉来缓解自身的焦虑感,又或在林荫道上徘徊,一遍遍吟唱“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而那些能够在黑夜之中睁开眼睛的人们,在经历了长久的挣扎与迷茫之后,仍没有放弃行动,在一小步一小步的试错当中,他们或许能够相信,这种拉长的探索期的出现,其实是一种社会优化的趋势。人们将依靠自己的头脑与心灵,做出重要的选择,也将信赖自己的选择,忠诚而坚定地生活下去。
那么,从成人到成熟究竟有多远?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在《人性能达到的境界》一书中,提出了发展成熟自我的8条途径:
1.充分地、活跃地、忘我地体验生活。
2.选择hard模式,做出成长性的选择,而不是退缩性的选择。
3.倾听内心的呼唤,肯定自我、显露自我。
4.承担责任,每一次承担责任就是一次自我实现。
5.培养自己的志趣与爱好。
6.经历勤奋的、付出精力的准备阶段。
7.创造条件,了解自己的潜能,使高峰体验出现。
8.识别自己的防御心理,并且有勇气放弃这种防御。
这些专业的术语或许令你感到枯燥。那么,你还记得《渔夫与魔鬼》的故事吗?魔鬼在一只瓶子里住了四百年,终有一天,一个渔人打开了它的瓶子,而魔鬼却因为太迟而动怒。渔人悠悠笑道:“你是怎么进入这只狭窄的瓶中?”
曾经,我也在确认自我的途中迷失,误以为自己是那只心境恶劣的魔鬼,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出路。后来,一位朋友告诉我:“探索的路上,勇者先行。一次多勇敢一点点,直至能够拥抱新鲜的事物,投入其中,向未知致敬。”这一番话,或许也可作为“成长”乃至“成熟”的要义。而我终于能够想象自己是那位渔人,笑眯眯地指向莽莽天地,“嘿,你是怎么让自己受困在一只小小的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