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先出现在某个小县城,穿着类似于道士,头发披散,草鞋拖沓。
起先,县城大道上的众人皆以为他是山中的隐士,下山来采购生活用品。
有人上前询问他,却发现他没有实体。
县城的人把他当作了远古的鬼,吓得闭门不出。
胆子大些的只敢拉开窗户看他,不停拨打着民警的电话。
他在县城里闲逛,所到之处都呈现出古时的模样.
他走到一户人家里,房子便消失了,成了个浅水塘,屋子的主人呆呆的站在水面上,摆动双手,试图赶走这个幽灵。
他在那里喝了几口水,走了.
接着,他又出现在大城市里.
大城市的人也以为他是个道士,但一接近就发现他原来是个幻影.
城市沸腾了,大群的市民在网上大声喧哗.
“是位俊秀的少年.”
“仙风道骨,说不定是得道的先哲。”……
他周围一立方米的地方都呈现出古时的模样.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走到市政府大厅,那里原来是沼泽;他走到一家超市,那里居然是一片树林,是猴子的领地......
他总是走走停停,停下来时便从背后的书箧里拿出笔、墨、纸、砚,还有一块木板。
他把木板放在膝头或是地上,用石头压住纸张,在墨砚里放些水,看着眼前的景色画画。
有山色水光,甚至还有荒废的房屋。
现代的人虽然只能看到他周身一米的地方,但从他的画里看到许多的东西。
实在神奇。
《旷代的画家》、《倍受眷顾的美少年》……朋友圈、微博等传遍了这样的标题,所有人都在臆测,都在说着自己的话。
随后有许多的专家学者站出来,在电视上,在网络直播里,指着他的影像对社会解释道这只是天地间的偶然现象,是因为什么什么磁什么什么电什么什么原理,就和现代的摄影机一个道理。
以往也有过这样的现象,是海市蜃楼,是天地磁极。
恰好这次是个画家罢了,恰好出现在这里。所以大家不需要怎么怎么样,来影响到什么什么。
随着专家学者们长篇累牍的普及相关的科学知识,市民们意识到他终是会消失,而且肯定很快。
可是,他没有。
这家伙依旧在城市里转悠。
停下来睡觉,坐下来吃东西,在荒郊野外里屙屎撒尿。
城市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身上。
一场巨大的真人秀!
一场由古代而来的真人秀!
没有台本,摄影师就是天地,纯自然光,原滋原味的古代风景!
24小时全程直播!
电视台、网络争先恐后的拍摄他,要将这一奇特的自然现象记录下来,争取世人的眼球。
同时,许多的学者考证着他的穿着和生活习惯,以此推断他所处的年代;许多的艺术家在细细观摩他的画技,想得出他究竟在运用着什么样的画法;许多专家都在等待他的消失,他们要第一个站出来告诉世人专家的眼光。
他在大城市里晃荡了几个月,画了一堆的山山水水、飞禽走兽,便走了。
没有消失,是向城市外走去。
城市再次兴奋起来,自发组成的考古专家队穿着各自赞助商提供的衣物,开着赞助而来的汽车,紧跟着他。
他走了很久,走到了另一个现代都市。
其间,他身旁没有出现过其他的古人,只有现代人提着摄像机在他的身边亦步亦趋。
终于,他来到的这个现代都市,原本是一个小渔村。
他买了些米,在一户渔民的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他继续上路,并没有多停留。
他似乎要存在很久。
国人的目光聚在了他的身上,国家领导人都开始询问他。
一天,他似乎来到一座古代的大城市。
现代人看到他的身边突然挤满了人,甚至有声音传来。
他的第一次发声,是在一张梨花靠背椅上。
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他的对面地上了茶,他红着脸接过,嘴里“嗯嗯”的点头。
四周的现代人本以为是自己发出的,直到他“嗯嗯”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几声震惊了所有人。
网络上传疯了这段视频。
有人认为这是一次炒作,是作秀。
有人则认为他是神的选民。
很多人,很多看法,很多声音....网络上、电视上、报纸上都吵开了,他的事情传向了国外。
国内国外,跳出一堆专家,说了更多没人懂的话。
专家间唯一的共同认知是他会消失,快或是慢。他们要乘着他没有消失,对这个现象进行彻底的观察,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没人明白的成就。
众人想,大概也就这几个月内,他就要消失了。
然而他毕竟没有,他还在这世间行走。
渐渐的,他的周边吵吵嚷嚷的聚集了无数的现代人;渐渐的,围绕着他的不再是沉重的摄像机,变成了轻便的手机。
现代的级数变得很快,而他依旧只有笔和纸。
不像是世人口耳相传的那样,他会停下来,画上几笔,不是。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是走,没有带任何东西。
研究的长了,现代的人终能得到点东西。
这个影像的周围一立方米处能显现他那个时代的样貌;这是个会武术的东方人;他的时代离我们很远,久远的习俗和口音能帮助研究者探知那个时代的风貌……
然而他的身世无人知晓,从那些声音里反复辨认出的五个名字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名字,而且这五个名字在史书上找不到,野史传说里也看不到。
还有无数的疑问包裹着他,比如说他究竟要到哪里去?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交税的那个官吏为什么会和他很亲密,然而之后却再也没出现过?他行走的路线总是不停的变化着,又和现实有着不小的出路,那究竟是现实的过去的影子还是其他地方的场景?
他耗费了很多的画笔和纸,磨穿了许多双鞋,作品堆积如山。
卖出去一些,送出去一些,放置在朋友家或是自己家里一些,然而都没有能流传下来。
专家学者说这些画是什么时代的画法,是什么水平的画技,是什么不好也不坏的作品。
年代又久,他又不像是太过出名的人物,所以流传下来的怕是不多。
其实根本就没有流传下来。
他只是随意的画着,既没有在画上留下自己的名号,也没有特别的盖章,更没有什么大人物来看顾,来指点,来为他宣传。
现在呢,他的画被录了下来,被临摹了下来,挂在网上,挂在各个城市的博物馆里。
在作品介绍中个堂而皇之的标注《自然山水图》。
总有人认为这是神的指示,历史的火炬,等等。
他的行为他的作品他的相貌他的一切都被解构重组,被安插在电影电视中。
十多年过去了,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政府安排的和自发前来的学者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他只是白了头发,弯曲了腰,双脚因为常年的行走变形。
他的步伐渐渐慢了,坐着的时间渐渐长了,手中的画笔秃了许久,背上的画纸减少了许多。
然而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十年来靠他支撑起十亿多的产业不许他这样。
五年前,他在山中遇到了猛虎,全世界的人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用一根铁棍和猛虎游斗。政府为了避免血腥暴力,强制掐断了现场直播,只有那些官员提心吊胆的盯着。
五年前的那座山里,塞满了各地奔来的民众,山呼海啸的加油呐喊声将四周的飞禽走兽吓跑。
他却只能独自面对那头猛虎。
武警举着现代的枪,却打不到那头老虎,那只是一个影子。
医生准备着齐全的医疗设备,却无法帮他止血,只能焦急的在一旁说着包扎的准确方式,然而都是徒劳。
全世界的人都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却做不了什么。
他打退了猛虎却受了伤,捡拾着路旁的草药治疗,爬到了山腰处的猎户草屋。
高烧,伤口化脓,只能靠猎户留下的腊肉度日。
他终究活了下来,并且没有消失,直到十年后的现在。
他老了,这才是最无法避免的事。
没有人想起当初的消失的论断,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并且认为他会一直存在下去。
然而衰老没有放过他。
世界顶级的化妆师也无法挽救这一切,又由于围绕着他的无数镜头,连视频剪辑后期制作也没有办法。
终于,他回到了第一次出现的小县城,久久的坐在一块石头上。
身上的衣服更破旧了,头发凌乱,满脸的油腻污垢,在周边敲锣打鼓的县城欢迎晚会的衬托下,更显的落魄和疲惫。
三天后的傍晚,在众人的簇拥和无数摄像头拍摄下,他缓缓的走向了进山的山道。
细风和雨江南燕,明月照人几时还。他喃喃着这不入流的诗句,消失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