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
【钱德洪跋】
嘉靖戊子(1528)冬,德洪与王汝中奔师丧,至广信,讣告同门,约三年收录遗言。继后同门各以所记见遗。洪择其切于问正者,合所私录,得若干条。居吴时,将与《文录》并刻矣,适以尤去,未遂。当是时也,四方讲学日众,师门宗旨既明,若无事于赘刻者,故不复萦念。
去年,同门曾子才汉得洪手抄,复傍为采辑,名曰《遗言》,以刻行于荆。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其重复,消去芜蔓,存其三之一,命曰《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之水西精舍。
今年(1556)夏,洪来游蕲(qí),沈君思畏曰:“师门之教久行于四方,而独未及于蕲。蕲之士得读遗言,若亲炙夫子之教;指见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传习之不传,而未以重复之为繁也。请裒(póu)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
洪曰然。师门‘致知格物’之旨,开示来学;学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故吾师终日言是,而不惮其烦;学者终日听是,而不厌其数;益指示专一则体悟日精,几迎于言前,神发于言外,感遇之诚也。
今吾师之殁未及三纪,而格言微旨渐觉沦晦,岂非吾党身践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学者之趋不一,师门之教不宣也。
乃复取逸稿,采其语之不背者,得一卷;其余影响不真,与《文录》既载者,皆削之,并易中卷为问答语,以付黄梅尹张君增刻之。庶几读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则无疑于是录矣!
嘉靖丙辰(1556)夏四月
门人钱德洪拜书于蕲之崇正书院
译文
嘉靖七年(1528年)冬天,我和王汝中奔赴上饶处理先生的丧事,向同门发出讣告,约定三年之期收录先生的遗言。
随后,同门都将自己的记录寄过来,我选取其中符合先生思想的,加上自己记录的,得到若干条。在苏州时,我曾想将这些与《文录》一切刊刻。刚好赶上我回家守丧,未能如愿。当时,什么办法讲授先生的学生很多,先生的学生既然已经倡明天下,好像也没有必要再刊刻了,就不再考虑这事。
去年,同学曾才汉得到我的手抄本,又广为搜集,取名《遗言》,在江陵刊刻出版。我读了后,觉得当时搜集整理不够精细,于是删去其中重复的和芜杂的,只保留其中三分之一,取名《传习续录》,按宁国的水西书院刊刻出版。
今年夏天,我到湖北蕲春游学,沈思畏先生说:“先生的教诲在其他地方传播已经很久,唯独在蕲春还没有。蕲春的有志之士读到《遗言》,好像亲耳聆听先生的教诲,指见良知,好像重新看到日月的光芒。很怕搜集的不够,并不认为其中的重复为繁杂。能否请您把散逸的部分刊刻出来。”我答应了他。先生致知格物的宗旨,开导后学,为学之人躬身修行,默默领悟,不敢只以知识来传承先生的学说,而是通过切实体悟修行。所以先生终日讲学不以其烦,学生们整日听他讲也不嫌重复。正因为先生的教诲专一,学生们体悟日益精进,话未出口就已经明白,意思不待说明学生就能明白,这都是师生之间真诚相交的缘故。
现在先生过世还不到30年,他的格言宗旨渐渐沦丧,这不是我们践行不力、空谈太多造成的吗?学者的志向不专一,先生的教诲不能发扬光大。于是我重新搜集散失的文稿,采集其中不违背先生思想的,编成一卷。其余不够真切,与《文录》重复的,都删去。并把中卷改为问答的形式,交给黄梅县令张先生增刻。我希望读者能够不从知识见解来看待先生的学问,而只从切身体悟得到,才不会怀疑我辑录这本书的意义。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夏天四月
学生钱德洪敬书于蕲春崇正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