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佛对我说:那朵花开的时间,便是你的缘分。

然后便是坠落。

在坠落中惊醒的我看见的是母亲惊慌失措的面容。

“宝儿,快走!”幻化成原形的她猛烈的咳着,用毛茸茸的尾巴遮着我的鼻子。

我茫然的回过头,看见满山的烟雾缭绕。还不会说话的我紧紧的挨着妈妈一步也不敢动。

今天是月圆之夜。

母亲叼着我飞奔,很久没有这样了。

看着两旁的景物在不停的颠簸中后退,我呜呜的叫着,努力的回过头想舔舔妈妈的脸庞,颈上传来一阵剧痛,妈妈把我往地上一扔。“滚~~!!!”

我呜呜的叫着,腻在她身边不愿离去。

“滚~!听到没有!”龇着牙让我滚的不是总用法术作弄我的巧巧,也不是总是追着我打欺负我的月。是永远守护着我的妈妈。

好像看不到我的茫然无措,妈妈眼中的凶恶让我不敢再往前一步。

林子里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就这么僵持着。

她忽然一转身,消失了。

呃……这是,不要我了么?

我回过头看着这陌生的林子。

脖子上什么东西流了下来,热热的。

我抬了抬几乎僵掉的腿,然后坐了下来。

我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试着思考,怎么说我也是一只修行了九百年的小狐狸。

为了银狐一族的荣耀,妈妈总是这么说。

妈妈,是个多么美丽的狐狸。

从有了记忆以来,妈妈就总是幻化成美丽的女子,一刻不离的抱着我,除了月圆的日子。

我就知道月圆的时候狐狸是不可以用法力的。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总是那么笨,总是一副小小弱弱的样子,似乎永远也说不出话。

巧巧和月也都是银狐,可是他们在三百岁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五百岁的时候就常常躲在山石的后面用小小的法术戏弄上山的猎人和樵夫。

我们都是一样大的狐狸,已经九百岁的我就仿佛一只最最普通的狐狸。

就靠着妈妈的保护,一直一直的,温暖而略带失落的活着。

我曾经满足的以为也许一辈子都这样生活着了。

妈妈,多么温暖的狐狸,真的,不要我了吧?

脖子上温温的红色液体点点滴滴的落下,染红我雪白的皮毛。我努力的转过头,想舔到伤口,舔不到,疼痛,一直疼痛。

绕水恣行游。上尽层楼更上楼。

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一百年的时间真的好快。

到现在也没有明白母亲的做法,但是从那天起,就再没寻着她的气息

命运也还算没有悲惨的太离谱,一千岁的我终于可以幻化成人。

柳眉如烟,明眸善睐,也是个般般入画的美人。

夏日闷热得很,让人很有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的冲动,然而还是忍住了。

今日,我有水劫。

懒懒的倚在湖边长廊的柱子上,穿了件水蓝色的衣衫,头上随便挽了个螺髻,并无任何插戴。手中执着生绡白团扇,轻轻地扇着。若有若无的微风。

手中的团扇莫名的一晃,就那么越过凭栏沿着坡向下落去。说巧不巧的落在水边。

想到今日的水劫,我哀叹了声,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

姑娘,你的扇子。很好听的声音。

转过身来,眼中忽然就多了个身影,一袭白衣,温文尔雅的立在面前。背后斜斜的背着一个长长的袋子。手中是那柄掉落的团扇。手与扇一般地皓如霜雪。

真是个好看的人。

谢谢了。我接过扇子,浅浅的一笑仿佛水莲花不胜娇羞。

分明瞧见他眼睛里的惊艳。

那仿若刻骨铭心的一瞥。

远远的,就听见院子里他好听的声音。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整了整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衣角,缓缓的踱步,步步莲花,袅袅的进了院子。

他依旧一袭白衣,一柄浅黄色的琴呈在桌案之上。伴着轻轻的弹唱,只见他双手抚弦,脸上只有舒缓自然的柔和。

肃其气,澄其心,缓其度,远其神,从万籁俱寂中泠然音生。

果然是绝好的琴声,果然是绝好的琴师。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他抬起头,眼中透着几分惊讶。

我,想听你的琴。满身绫罗绸缎仿若千金大小姐的我娉娉婷婷地立在他面前,淡淡的说着惊世骇俗的话语。

按教条,大户人家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去观里上香,也要丫鬟扶着下轿,临进观门还要低垂着头,不许人多看了一眼。

而他只是略略颔首,姑娘请坐。

兀自坐在那里,心里忽的有些忐忑。怕,怕自己的唐突,怕,怕这唐突坏了他的情绪。

他沏一盏茶放在我面前,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见他又进屋盥了手,焚上香,方才将身就在榻边,对着琴,坐在第五徽地地方儿,双手从容抬起。

流水悠然意,随乐入耳清。

玲珑知意下,不语一弦情。

纤纤素手端着青花瓷杯,凭着茶烟静静地缭绕上升,竟听的痴了。

乐声停下,半晌,方如梦初醒。

他只说了四个字,知音难遇。

当我的目光落在你脸庞

分明看到你不经意的惊慌

是什么让你如此彷徨

看不见我内心的忧伤

这是怎样一段快乐的时光啊,每日下午,端坐着,听琴,不语,任由时光飞逝。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宁愿永远这般宁静而快乐的存在。

而命运……

宝儿?

我回过头,看着面前风度偏偏,唇红齿白的男子。

月?我疑惑道。

我是来寻你的。

……

那个女子,如果你得了她的灵气,便可成为我们一样的。

若做不到,你只能失去所有的灵力,变为一个最最普通的女子。

记住月圆之夜。

看着月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不由的激动起来。

一千岁了,怎的现在才知道我的身世。

怎的现在才知道,原先以为的缘分,竟都是你费尽心机的机关算尽。

仿佛神游一般的踱着步子,步步心酸。

不知不觉的来到湖边的长廊,意外的看见他,独立江边,一袭白衣,仿佛亘古不变的,一道绝美的风景。

看见他的目光。有踌躇,有希望……

谁在湖边弹唱。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看的这韶光贱。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立在那,就立在那,任夕阳把我的影子拉的斜长,任心底什么东西如水晶般碎裂。

明日,便是月圆之夜。

只一天,却如一生漫长……

好美的林子,好美的琴声。

又是月圆的时候,我静静的躺在我的紫檀木床上,看着窗外静静的月光。

心却如这月色般凄凉。

寻琴声而去,

缓缓的,

我看见他,

看见他边上穿着紫衫的,也是个优雅闲适,气质如兰的女子。

月说,她叫紫伊,

和我不同的是,她的周身洋溢着深深的安宁与依恋。

这,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

便是要用我的血,救她的命么?

紫伊,我反复的念叨她的名字,化为狐狸的我咧着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妈妈是因你而去,我偏要你因我而去。

我偏要用你这鲜血化解我身上百年的孤寂。

曲调激昂起来,我的目光游离到他琴边放着的匕首。

琴,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淫汤,去其奢侈。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再遇着那天地清和,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

心都乱了,还弹什么琴?

嗖的,他的琴停下了。

断曲。

他看到我了么?我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随时准备扑上去。

他秀气的手缓缓抓起匕首的样子很不协调,仿佛没有力道。

我却从匕首上找到月色最冰冷的光芒。

尽管早已知道,我还是没法停止内心的疼痛。

我怔怔地站在那儿。已不会思考任何事情。

当的一声响,那匕首竟被他扔在地上。

他再次端坐,双手抚琴,袅袅琴音,悠然吟唱,在双手行云流水般的演奏中,他的情绪已经完全融入琴曲之中。

在这时似乎他又与琴融为一体,人与琴再无分彼此,浑然如一。

琴音仿佛就是他的情绪,而他的情绪也仿佛就是琴音的展现。

那情绪,那情绪,竟是怜惜……

莫名的我走上前去,缓缓的,以一个狐狸的姿态。

双手按弦,余音消逝,他高高的看着下面的我。

略带踌躇的。

能给我你的朱丹么?

即使你是狐狸,我也娶你为妻,我会永远为你弹奏。

即使是狐狸么?我浅浅的笑,露出我尖尖的獠牙。我没有朱丹,或者说,我只有朱丹。

甩甩尾巴,悠扬的转身离去。

我是银狐,但不是普通的银狐,半人半狐血脉的我并不能学会法术,能幻化成人已经是妈妈最后一口咬我的时候把她的朱丹溶于我的血脉。

朱丹是我的命,给了他,我会死。

灰飞湮灭。

离开的时候,我听到泪水滴落琴弦的声音。

又快到月圆的日子。

这个日子过去我就要幻化成人间的女子,盼了多久的日子,怎的没有一丝喜悦。

忽然忘记了一个人要怎么生活,纵使生的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的仪态万千,舞尽霓裳生给谁看。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杀我。正如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也没有杀了那个叫做紫伊的女人。

她的灵力……

一个人的下午漫长的无法忍受。

于是悄悄前去寻他。

院落依旧,却寂静。

推门入院,却看见用他在用那把匕首不停的划着手臂,用血灌入一方黑色的坛中。

我的瞳孔猛的收缩,一瞬间如失去灵魂般疼痛。

以心血为引延长旁人一定寿命的法子。

要用命来换时间的方法。

而那个叫做紫伊的女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我看着他。

我看着这个为了心爱的女人歇斯底里的男人。

仿佛又一次听到泪水滴落琴弦的声音。

忽然觉醒,那日在湖边长廊的相遇,就是我的水劫,就是我这一生注定躲不过的劫。

我原来是那样软弱地爱着他。

不知道有没有来世。

来世若能相遇,只愿在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站在他的边上,听他弹奏。

留下朱丹的我,退为狐狸,悄悄的离开。

用最后的灵力,坚持着,回到湖边的长廊,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我站在他站过的地方,化为狐狸的我仍努力的用后腿立起,学着他像远方凝视,想要透过重重暮霭看他眼中的希望。

眼前渐渐模糊了。

原来魂飞缘灭是这样的感觉呵。

黑暗中,轻轻的风从耳畔抚过,落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

渐渐的,听见他的弹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那一袭白衣好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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