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离开的第五年。前几天梦见被人追杀,逃到外婆家的屋子,那间东间屋子,朝南的窗框被人扒拉着,然后惊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如是。本来不打算回岛,但是临时决定还是要回去。
村子里的老人越来越少,听一个姨妈说起那个谁,有人就说去年就已经没了;一个姨妈问那谁生病了,现在怎么样,就有人回话说,动了手术,还活得好好着呢……因为这些人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所以不痛不痒地听着。如果有人是我应该见过的,妈妈就会提醒我,就是那个谁谁谁,你以前见过的啊,试图用一些他们和我有关联的事情勾起我的回忆。可惜多年不在村里,人事两忘。
大家在说,外婆一辈的老人都在逝去。
曾经路口的老太太,守着自己低矮的屋子,一个人过活。听人说她无儿无女,却一个人很顽强的生存着,当年70多岁的时候,还看到她在屋外的地里挥着锄头。屋子低矮又破,却在周围种满了非洲菊,五颜六色,简直似隐士。每次回外婆家,我都会叫上一句老太太。小时候认得出我,回答说,你来看看你外公外婆啊。我大了后,我招呼她,她会说,哎呀,都认不出啦。前些年,村里帮她重建了房子,很高的一间屋子。再后来听说她已经住进了养老院,好像是外甥一辈的亲人照顾她。现在也不知道她怎样了。她比外婆大一辈,以前我总问外婆,为什么要叫她老太太?总觉得她比外婆小。外婆的村子里,只有这个老人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
今年还听大家说起好几个老人家都活到了九十多。愿他们健康长寿!有一个100岁的老人,可惜在过好生日后不久去世。
外婆家前的大河里再也看不到船来船往,再也听不到汽笛声声,再也见不到夏天游泳的人们。再也下不到水桥边,再也不能在水桥上抓蛸蜞,再也摘不到水边的芦苇,再也不能在大河抽干了水后抓河蚌……
外婆家前的碎砖屑路,已经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小时候在碎砖屑路上摔倒,磕着了脑袋,现在也变成了好玩的回忆。
外婆家已经没有了老屋。外公外婆原本住在西间屋里,老式的屋子晒不到太阳,只有从屋顶的一小块天窗中照进来一点光。大大的laokaimen(崇明话)床,挂着厚厚的蚊帐,小时候我怕热,于是就在蚊帐里挂了一个小小的电扇,每晚睡觉,那个小吊扇就在那里不停的转啊转啊……那个时候的屋子地板还是泥土,坑坑洼洼,后来再也没见过那种样子的泥土地。东间屋子曾经还有口水井,后来也填掉了。小学时候,泥地变成了水泥地。东间屋子是水泥板铺上去的。外公外婆也搬到了东边屋子居住。这段记忆有点模糊。
中间的屋子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靠东北角是灶台,灶台的烟囱管道上还有“毛主席万寿无疆”字样,灶台的正面墙上已经被烟熏的成了一副极好的山水画,如果有想象力的话。灶台的下面有外公写的毛笔字,199x年修字样。
印象最深的是外婆在灶台前忙碌,外公在灶后烧柴火。现在回忆起来,外婆烧的蛋饺有一股灶台的油腻腻的味道。但这就是外婆家的味道。有时候菜里还会有一点锅灰。吃完饭要洗碗,洗灶头,外公凑上来帮忙,外婆总会叫他走开。一副很嫌烦的样子。然后外公就会笑笑走开。
这个屋子有一张饭桌靠着西边墙,饭桌因为开裂,每块板之间有宽宽的缝隙,时间长了,积攒了脏东西,外婆就会拿着自己夹头发的黑色大发夹去剔掉。饭桌除了吃饭,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在夏天的时候用来睡觉。把两张长凳摞起搁脚,长度就差不多了。南北门一开,甚是凉快。桌子的架构,下面用杠子固定桌角。两对边的是一根杠子,两对边是两根杠子。我的成长就是坐不得两根杠子的两边,因为人长了,腿长了,膝盖无法伸不过去,就得离饭桌远一点。
这个屋子的朝南的门还是木头的,西边是大门,开门关门都会长长的咯吱一声。东边是上下两块木板,下面的是固定的,上面一扇是可以开的。小时候,我老喜欢爬到那块木板上,坐在上面不下来。
东间屋子的房门上有副对联是外公写的 依稀记得是 鹤发童颜 志大才高 之类字样。很久很久没换,直到纸张泛白,斑驳。那扇门有个小洞洞眼,小时候大家聚会的时候,为了甩开比我小的小孩子,就自己关在屋子里,然后用这个洞眼观察外面情况,听着外面的小孩子到处找人问。这个记忆也模糊了,不记得是和谁躲着谁了,但是那种快乐的感觉现在还能体会到。
外婆的小院子里种了两棵柿子树,在篱笆边还有一棵葡萄树。那棵葡萄树会结果,但是还没等人尝,已经被白头翁啄光了,但是记忆里貌似有那个葡萄很酸很酸的印象。柿子树倒是很能结果,每年都会有很多,外婆会放在小的甏里(崇明话发上海话里碰的第四声,灵光乍现大概是这么个字)等着柿子成熟。外婆走后,再也没有好好吃过柿子了。柿子树上会有黑黑的毛毛虫,我被吓着过。
外婆的一间朝东屋子,原本是外公三弟的屋子,因为三好公去了南京求学,后来在那里落地生根,这屋子就给了外公。这个房间也是黑咕隆咚的,只记得里面堆满了杂物和缸,瓮之类的。进门墙边有个石臼,可以舂芝麻,虽然我不喜欢吃,但是喜欢舂芝麻的感觉。村里有人要舂芝麻了就会过来。这个屋子会漏水,记得有一年下大雨这个房子的西边积了很大一滩水,我和外公在那里用抹布吸水,外婆叫我们别弄了。
对小院子印象最深的是夏天。外婆煮饭,外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然后把饭菜都放到桌上,在院子里趁着夕阳未下吃晚饭。小院子里上方正好有三四根电线,有燕子在电线上停驻。然后在傍晚的凉风中吃着饭,篱笆边有扛着锄头经过的邻人,就打个招呼。
现在想想那时的生活是真正的田园生活。真正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我怕自己将来会忘。当然我将来还会写很多很多。只要我记得的细节。谨以此怀念我亲爱的外婆和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