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临近10:45时,我急匆匆赶到了养老院。
护工说,你爸昨天不吃饭,今天的午饭也不吃。护工指了指桌子上的大半碗稀饭,饭有些凉了。
我来到床前喊了声老爸,摇了摇他的胳膊,父亲半睁了一下他的浊眼又闭上,他眼睛看不到,睁一下代表他知道我来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吃饭了?然后把病床摇起来,调整他的枕头,挪开三角枕,让他平卧斜躺着。
我开始给父亲喂饭,饭到嘴边,他用舌头顶了出来,并摇头。我知道他耍脾气了。我说:“给你喂汤吧。”我从带来的焖烧壶里倒了大半碗汤,一勺一勺喂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汤合口味,他似乎喝得有滋有味。
大半碗汤喝完,我说,老爸,为什么又不吃饭啊?饿的可是你自己,你别在这作妖哈,大姐陪着弟上广州,她顾不上你了。我现在要顾你,要顾你老婆,还得顾自己的家!我退休了还得上班赚钱,现在哪哪都要钱!老爸,给你养老十几年了,你瘫床上又伺候你三年多了,天地良心,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这样待你你还想怎样?
老爸没有吭声,我知道他听进去了,否则他绝对会发脾气,会含糊不清地大着舌头骂人。
我说,你八十四五了,但你儿子还嫩着呢,我们得重点顾着他。若然你俩夫妻不是整天窝里斗,鸡毛蒜皮的事斗个家无宁日,你儿子婚姻怎会散伙?是,他自己该负主责,你也别把责任推你老婆身上,你没有一个长辈的样,如果你儿子婚姻不散,他就不会高不成低不就荒废在家,更不会窝出病来。你跟你老婆斗了这么多年,你老婆斗赢了,变成谁也受不了的女皇,你斗输了,年老体衰不能自理了,老婆不管你,儿子冷待你,家散了。现在把你送养老院了,你还要整出点动静来,护工就是领份工资的,不会惯着你哄着你!
我口气很冷静,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我跟我爸提到我妈的时候,我用了“你老婆”来代替,他们是我父母,却自私地毁了我对娘家所有的期盼。
我说,老爸,我分身乏术啊!我累呢,隔天来看你不错了,你看看邻床三个老头,家属一个月才来三四回,你得知足!
道理说完,我问父亲,现在要吃饭么?父亲没有吭声,张开了嘴,很快,那大半碗稀饭吃完,我再给切了个火龙果,搅碎,也给他喂完。
然后,再让护工抱父亲坐在马桶凳上,我扶着他开启了艰难漫长的出恭大事,这些日复一日的折腾令我身心俱疲。
我有时真的不想管了,却又总是鬼使神差的往这里来,我很清楚我违心巴结的那个护工是什么的人,父亲失明、失语兼失能,绝对是最让他漠视的人。
护工是毫不避忌地粗鲁对待另外三个老头的,我当然知道我不在场时,我父亲的待遇。
经常,父亲的脸上油腻暗黑,眼睑都让眼屎糊住了,父亲那条洗脸巾经常是干爽的——擦没擦身一目了然,对于一个长期便秘的老人,我一天不来,他就憋一天,如此类推。
对于父亲、对于母亲,还有亲爱的弟弟,我不知道用什么词去形容对他们的感情,这种血缘上的纽带一直折磨着我,赡养是一种灾难式的压力,我过早地被挟裹进赡养责任中,那时我还不到四十岁,现在五十二,我觉得这种付出没有尽头,并且会掏空自己的身体。
近二十年来,父母太闲了,闲人多病又多事,人越闲就越穷,越穷就越闹腾。我忙着兼职孝敬他们,忙着多赚一点钱帮补他们,忙着给他们灭火,灭了父亲的火,母亲那头怪你偏帮了,灭了母亲的火,父亲那头的火又着了。我亲爱的弟在这种氛围中心生怨恨,他没有象别人的兄弟那样对物质有本能的追求,没有象别的爷们那样对金钱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欲望,得过且过,这样的家庭不穷真是“天理难容”。
我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罪过。
我奋力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但他们从不体谅我养育俩孩子有多难,我亲爱的母亲或许认为我的钱是从树上摘叶子摘下来的,她常常在孝敬她的时候就轻易读懂了她的嫌弃,我觉得他们就是蚂蟥......
写多了都是泪,孝敬,扶贫,成了我身上的撕不掉的狗皮膏药。
别人都说,这世上只有父母最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我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