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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儿子跳楼了

七月的一天,一丝风都没有,炙热的太阳把一股股像火似的热浪不断吐到地面上,柏油路面踩上去软塌塌的,除了那些躲不开阳光的花儿、草儿无奈地垂着脑袋还坚守在路边,实在没什么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和太阳做伴儿。

此刻,起重机厂锻造车间的空气里满是发馊的汗臭味,刨床“嗡嗡”的蜂鸣声在空气中恣意流动,空气锤“嗵嗵”沉重的砸铁声一下下把时间钉在地上,电焊工则在远处释放着流星般的电火花……

姚建丽把刚领的降暑福利——两支雪糕贴近自己的脸颊,感受那丝丝冰凉的气息触碰在皮肤上,甚至还有几个腿脚快的小冰丝儿已经钻进了毛孔里。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这蔓延开来的凉气。想起家里俩孩子每次喝完雪糕水还会用小舌尖一点点舔掉嘴巴周围粘上的那一圈白色奶渍时可爱的模样,她笑着把雪糕插进了水缸子。

姚建丽和丈夫李立成都在起重机厂上班。能够为对祖国四化建设贡献力量,他们无比光荣!

此刻,姚建丽坐在三十多米高的吊车操作室里感觉自己右眼皮“嘣嘣”地跳了起来,“右眼跳挨,准没好事。”她不由得心里犯了嘀咕,随即从工作记录本上撕了一小块纸,用舌尖轻轻一舔,粘在了眼皮上,

透过操作室的小窗,她向下望去,发现地面有人向她挥手,定睛一瞧,是车间的赵主任,于是她连忙走出操作室,趴在横梁上大喊:“主任,是喊我吗?”

赵主任仰头望着,做手势让她赶快下来。

建丽顺着梯子往下爬时,赵主任已经跑了过来。她扯着嗓子:“你儿子从楼上跳下来,把胳膊摔断了,医院打电话让你去。”

“啥断了?”建丽的脚还没落地,一时间脑子“嗡”的一下,握住梯子的手也松了下来,“我儿子,我……啊……”她的腿突然没了力气,身子一崴,就要坐到地上。

赵主任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哎哟,你可小心点!你儿子的胳膊断了,人送医院了,你赶紧过去吧,这儿的活我找其他人来干。”

建丽已经红了眼眶:“好好好,谢谢主任。”她慌忙摘掉手套,拖着发软的两脚飞奔而去。

2.想当老大必须天不怕地不怕

急诊室里,儿子李武的头上缠着白纱布,脸上挂着彩,一看他妈进来,脖子一缩,脑袋一窝,瞬间没了刚才小霸王的气势。

他是从单元二楼的窗户跳下来的。

当时一群孩子正在玩,他提议谁敢从二楼跳下去就能当“头儿”,结果自然没人敢。这个9岁的愣小子纵身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一块已经断裂的水泥板,脚正好崴到裂缝处,身体的重心来不及调整,只得用胳膊去撑地,只听“咔吧”一声,胳膊肘瞬间爆炸似的疼了起来。好巧不巧的,被弹起来的那半块砖以完美的自由落体运动“咚”的一下又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摔,那群孩子吓得四散奔逃,眨眼工夫就都不见了踪影。而李武摔得有点发懵,他在地上趴了许久才敢翻身,这一动,他感觉到全身各处都疼得厉害,索性就躺在了地上。

他心想还是要去医院瞧瞧的,万一摔成内出血,是不是就挂了?武侠小说里那些被高手一掌打成内出血的人都死得挺惨的,要是他死了,以后爸妈带回来的雪糕可就全便宜妹妹了,太亏!

于是,他气运丹田,冲着家属楼的方向大喊道:“李文、李文、李文、李文、李文……”

一口气喊了十几声,嗓子眼都跟着冒烟:“这个小丫毛,咋还不出来?”

再一口气运了上来:“李……”

楼上窗户里,一个黑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哥,你躺那儿干啥?”

“下来。”李武指示妹妹。

6岁的李文下了楼才看清哥哥脸上的血,她神色紧张地转身跑回楼道,过了一阵子,又呼哧呼哧跑回来,此刻前额的刘海被汗水浸透拧成了绺儿,苹果似的小脸蛋通红通红的:“哥,楼里没人,你等我一会儿啊。”

“嗳,你来把我扶……”李武话还没说完,妹妹已经消失在拐弯处了。

当他趔趔趄趄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妹妹也找来了门卫赵大叔,这才算帮助哥哥解了困。

“你是不是傻?”建丽抬手就想戳儿子的头,却发现那里缠着纱布没法下手,“哎,你真是气死我了,好好的就是不行,啥时候能给你妈省点心呢?”说着话,她照儿子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

“哎哟,妈,疼。”李武歪着半俩脸,挤着一只眼睛冲他妈撒娇,“胳膊,疼。”

“现在知道疼了?你就是个魔头!”

一番检查下来,好在儿子摔得只是骨裂,建丽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她交了钱,领着儿子去打石膏、做固定,离开医院时天都已经擦黑了。一想起儿子成天惹祸她就来气,但气归气,看他伤成这样,还是当妈的最心疼。她把儿子扶到自行车后座上,默默推着车走回了家。

建丽一路上盘算着回去咋和孩儿他爸避重就轻地说今天的事情,照过往经验,李武可能还会挨顿揍。但是,这次他受伤了,咋说也不能再挨揍。

“回去你爸骂你啥都不敢顶嘴,他要是发火你就躲我后边啊。”

“哦,知道了。”

“哎,你才9岁,摔坏了是一辈子的事情,想当个拐子呢是不?”

李武自然是不想当什么瘸子拐子的,但他又哪里想到从二楼跳下来就会负伤呢?

进了家属院,女儿李文坐在单元门口远远看见建丽回来,站起身就扑了过来:“妈,你咋才回来啊?”说着话,她把小脑袋探到妈妈身后,“我看看哥咋样?包上了?那就好。”再晃晃妈妈胳膊,“妈,我好饿。”

“嗯,妈带你哥去医院了。”建丽抚摸着女儿的头,“你还没吃饭啊?你爸呢?”

“他在家喝酒呢。”

建丽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她太了解丈夫,只要一喝酒,事儿就肯定小不了。思索片刻后她说,“来,小文,妈送你俩去奶奶家。”

女儿忽闪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撅着小嘴:“妈,奶奶家能吃饭吗?”

“能,肯定能。”建丽边说话边掉转车头,带着俩孩子往婆婆家去了。

在路上建丽就决定今晚把孩子们留在那里。她又在那儿磨叽了好一会儿,估摸时间丈夫差不多该喝醉了,才起身回了家。

果然,屋里已经一片狼藉。估计是李立成不见捣蛋儿子回来,没处撒气,就摔了脸盆,踢翻了水桶,砸了酒瓶和盘子,这会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哎……”建丽一边收拾一边庆幸没让孩子回来,终于躲过了这个“劫”。

3.家里也要买电视喽

时间在指尖悄悄溜走,转眼间李文上了学,李武也升了4年级。

这天晚上,建丽收拾完家务时,李立成笑眯眯地背着俩手从外边回了家。

“啥事儿,把你乐的?”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嘿嘿,《雪疑》,山口百惠,你知道不?”李立成两眼冒光,意犹未尽地说。

“啥姨?啥山?谁家的?”姚建丽心里突突起来,“你跑外边干啥去了?动啥歪心思呢?”她两眼冒火似的狠狠瞪着男人。

李立成一看媳妇如此反应,手抬起往后划拉几下,脸色立刻暗了下来:“没见识,去去去,不跟你说了。”

“那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建丽来了劲,这男人天天吃饱了就往外跑,天黑才回来,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神经病。”立成翻身躺倒在床上,“你去问张大娥。”再不说一句话。

“去就去。”建丽气哼哼地下楼去了。

不时,她就笑着回来了,坐到床边搡了一把男人:“嗳,跟你说正事。”

“嗯,你说,我听着呢。”背着身的立成懒得动弹。

“咱们买个电视吧?”

立成腾的一下翻起了身,差点把建丽撞到地上:“真的啊?好啊,哈哈哈!”

建丽瞅着男人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劲,心里也高兴起来:“我求赵主任帮我搞了张票,下批电视到货咱们大概就能买了,12寸,海燕牌。”

“太可以了,哈哈哈,终于可以不用去老孙家蹭电视了。”他双手捧住后脑勺,把俩脚丫摞在一起,自在地摇起脑袋,哼起小曲儿来,末了,忽然问一句:“得多少钱,咱有钱吗?”

建丽白了他一眼:“切,终于想起来问了。肯定不够啊,就咱俩那点工资?我还要借点,得800块,你最近酒钱、烟钱都省着点,听见没?”

“行,能看电视,就不喝酒了。”立成接着摇起了脑袋,两只脚也跟着一起一落。

建丽吐出一口气,心里觉得踏实:“有了电视,孩子们也可以不用再去楼下邻居家噌着看动画片了,挺好!”

她正出着神,听见门外脚步声踢里踏拉地响起来,是孩子们回来了。

“妈,我们今天看了孙悟空,他一个跟头能翻出去十万八千里,可好看了。”女儿高兴地扑到建丽身上。

“妈,你看我。”儿子单腿站立,右手反扣遮在额头上,两只毛茸茸的大眼睛配合着努动的嘴巴不断挤起来,左右挠挠耳朵,又挠挠肚子,“嗖……”他一下跳了出去,“妈,孙悟空就是这样的,齐天大圣。”

“哈哈哈哈哈……”几个人都被逗得大笑起来。

立成坐起来:“臭小子,丫头,你妈要给咱家买电视了,美不美?”

“啊,真的吗?”兄妹俩齐看向妈妈。

“真的,就这几天。”

“哦,耶!”俩孩子像火箭似的蹦得老高,两只小手“啪啪”拍个不停,李武抱着妹妹原地转起了圈,“噢噢噢,我们以后可以在家里看电视喽。”

立成接着哼起了小曲儿,建丽望着这一双活泼可爱的孩子,心里像沁了蜜糖。

4.被孤立的李武

“妈,我又考了100分。”李文手里捏着卷子,两只黑眸子里闪着莹莹的亮光,笑意浓浓地走到建丽跟前,“我想买本小人书,行不?”

“真的呀?我姑娘真聪明。”建丽觉得心中一阵畅快,伸手捧住女儿的小脸蛋,“啵”地使劲亲了一下,“那咋不行呢?多少钱啊?”

“1毛钱。”

建丽伸手掏兜,从几张粮票中抽出来一张毛票:“给,够不?”

“够了,谢谢妈妈。”李文接过钱,用一双小手把它捋平,又打开书包,拿出铅笔盒,把一毛钱仔仔细细地压在了铅笔下边,“我去睡觉了。”

“去吧。”建丽慈爱地望着女儿,心中不由感叹:这孩子真是块学习的料。

舒坦!

“小武,你不是也考试了吗?分数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李武吭哧着,边脱裤子边答,“妈,我裤子破了。”

建丽走了过来,伸手接过裤子:“这个月都缝3回了,你这天天是去上学吗?不是这儿破了就是那儿破了。”她借着灯光一看,裤腿上又刮了一条大口子,“去,给妈把针线拿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建丽眯着眼缝,这线怎么都穿不进去针鼻儿,她把劈了叉儿的线头放在嘴里抿了抿,又仔细穿起来。

“妈,我来吧。”李武伸手接过针线。

他眯起一只眼,学着妈妈的模样,左穿一下,右穿一下,可是手里的线好像故意躲着针鼻儿般,就是穿不进去,折腾了一小会儿,鼻子尖都冒了汗:“妈,这个好难啊。”

建丽看着儿子肉乎乎的小脸儿憋得通红笑了:“来,给妈吧。”

“我不,我就不信了。”李武鼓起小嘴,圆圆的眼睛瞄起针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

“儿子,你去睡吧,妈给你缝好,放在床边。”建丽瞅着李武,心里泛起了一点酸楚: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学习不上心,上课还调皮捣蛋,这小学上得不顺溜,以后咋整呢?

“耶,妈,你看,我穿上了。”李武举起手中的针线,眼睛都笑弯了,“其实也不难,嘿嘿,我厉害不?”

“嗯,男孩子能穿针引线,是很厉害!”建丽摩挲着儿子的头顶,“小武,你是不是有话跟妈说?”母子连心,李武心里有事,当妈的哪有看不出的道理。

李武瞧着妈妈的眼睛,又把头低下来,嘴里小声哼唧:“老师明天让请家长。”

“为啥?没考好吗?”

“嗯,没考好。”李武不敢抬头。

“好,我知道了,给老师说我明天上午请假,下午去学校吧。”建丽拍拍儿子肩膀,“没事儿,考也考完了,去睡吧。”

李武抬头:“妈,你不问我考了多少分?”

“不问,明天去了不就知道了。”她笑,“快去睡觉吧,妈给你缝裤子。”

李武嘴里嗯了一声,要走,却又转过身来继续望向妈妈,还有话说。

建丽小声答:“放心,不让你爸去。”

李武小脸一红,转头走了,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有妈妈。

第二天,建丽跟赵主任去请假得知下午工作组要下来检查工作,不许请假,但可以准她上午2小时,于是建丽临时去了学校。

赶到学校时正是课间活动,建丽在人堆里寻找儿子的身影。她看到操场上有很多踢足球的同学,儿子最爱踢球,肯定也在这儿。可她挨个瞅过去,却偏偏没有儿子。奇怪了!

她定下神,眼睛扫过操场一片片空地,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独自蹲在树坑边,手里拿着半截树枝在地上划拉,惹得尘土飞得老高。

突然,足球朝儿子飞了过去,只见李武立刻起身,扔掉手里的树枝,冲着足球过来的方向迎了上去,一记漂亮的高吊球,足球冲着球场飞了回去。李武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但,只一瞬间,伴随着球场上同学们欢快的呐喊声,那道光暗了下去,他又弯腰捡起树枝,划拉起土来。

建丽的心被紧紧揪住,她觉得自己嗓子眼里突然涌出股子腥气——儿子被孤立了!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由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咕噜一下把那股腥气咽了下去,迈大步往儿子那儿走去。

“铃”上课铃响起,操场上的孩子们潮水般地涌回了教室,建丽的眼睛紧紧抓住儿子的背影,看着他进了教室。

她继续往前走去,只见一位不认识的女老师夹着书进了那间教室,紧跟着有个孩子从里边走出来,站到了门外。

李武!又是李武!

建丽大脑一片空白,她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眼泪即刻夺眶而出,紧攥的手指甲抠进肉里,她浑身颤抖着,身体像是从内生出一块寒冰,除了冷,再没有任何知觉。

她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才反应过来此刻应该做什么,用颤抖的手抹去满脸泪水,她拔起沉重的双腿向儿子走去。

“李武。”

“妈……”李武抬头看见妈妈,嘴巴动了动,欲说还休,眼神黯然,又把头低下了。

建丽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抬头,班牌上写着“四年级4班”。怎么是4班?开学时明明是2班啊?

“李武,你怎么在4班?”她哽咽着问。

李武半晌才答:“王老师让我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我忘了,好像有一个月了。”

“你傻吗?为啥不给我说?”

“王老师说,我去哪个班都一样上的。”他抬头看看妈妈,把头又拧到一边:“反正我也不喜欢上她的课。”

“真是傻。”建丽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你为啥站在外面?里边谁上课?”

李武脑袋垂得更低了:“周老师,语文老师,她不让我待在教室里,说我影响其他人上课。”

建丽感觉血已经冲上了头:“多久了?”

“啥多久了?”李武歪着脑袋:“站外边多久了?经常站。”

建丽气的一跺脚:“你是傻子啊?让你站你就站?你给我过来。”她一把拽过李武,拎着他的袖子就站到了门边上,“咣当”,她一把怼开了教室的大门。

“同学们,跟我一起……”讲台上的那位女老师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收了声。她看着建丽手边上的李武,立刻明白过来,还没等说话,建丽咬着牙挤出一句:“李武,回你的座位,上课去。”

李武抬头,只见妈妈用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周老师,他从来没见过妈妈如此可憎的模样,一双脚不知该如何进退。

“快去啊。”建丽搡了儿子一把,李武抬眼看周老师好像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就往座位走去。

看到儿子回到座位上,建丽退出教室,带上了门,她就在门外一直等到下课。

而后,她们的沟通非常不愉快。周老师列举了李武的N条“罪状”:不但自己不学习,还扰乱课堂纪律,所以才“偶尔”罚他站在外边;从来不按时交作业,要么不写,要么乱写;严重拉后腿,这次考试成绩才17分;和班级同学搞不好关系,老打人,大家都怕他……

建丽哆嗦着听完老师的数落,只问了一句:“那你能干啥?”转身就走了。

结果,那年期末,李武毫无悬念地留了一级……

5.和班主任再次撕破脸

当机灵可爱的小燕子们再次回归时,春天的气息也愈发浓烈了。地上冒了尖儿的小草中嵌着一朵朵鹅黄色的花儿,那是大自然给人们最天然的馈赠。

建丽在温暖的阳光中俯下头,利落地拔出一棵棵蒲公英。她轻轻地抖动草根上的土块,把它们放进了脚边的袋子里。

“妈,你看,我厉不厉害?”李文攥着一把野菜跑了过来。这几年她不但个头窜得快,学习也像坐着火箭似的一直排在年级前两名,谁见到李文爸妈都禁不住一顿夸,这令李立成非常开心。

但是,李武的情况依然很糟糕,已经留了两年级,尽管反复学习书上那点知识,可还是每天交不上作业。这样的“烫手山芋”,自然是哪个老师都不愿意要。

这天,建丽又被老师约谈了。

她提前来到学校,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预期,但还是觉得心口像是有块大石头般压着,还没见到老师,她已经感到脸上热乎乎的了。

空旷的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建丽深呼几口气,盘算好一会儿见到老师应该怎么说话能让气氛尽量不那么尴尬。儿子来回换了几个班,老师教学水平不知如何,却一个比一个难说话,尤其是现在的班主任唐老师。李武成绩一直不好,严重拉低了班级平均分,学年将尽,这个结果肯定对她的职称评定不利,所以他们的“日子”一直不怎么好过。

建丽伸出一只手遮住眼前的阳光继续向前走去,这时她看见远处学校的主席台上,一个孩子正拿着扫帚左右挥舞着,时而用它当成刀剑,时而把它往空中抛起,高兴得连蹦带跳。

这孩子为什么不上课啊?

她的注意力逐渐被这个孩子吸引住了,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不是……”她停住脚步,揉揉眼睛,再三确认,对啊,这不是儿子吗!建丽紧跑几步,来到了主席台下,杏眼圆睁,大声道:“小武,你怎么在这儿啊?不上课吗?”

台上果然是李武,他回身看见妈妈,兴奋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他扁着嘴巴说:“妈,你来了?唐老师让我打扫卫生。”

“啥?又来一个不让你上课的?”建丽感觉脑袋顶上腾的一下蹿起了三丈火苗,顿了顿,又问,“你不会是总不上课吧?”

李武拎着扫帚走到妈妈身边:“嗯,唐老师说了,她的课不让我在教室听,马老师的课也不让……”

“她让你扫这儿的?”

“嗯。”

“扫个屁!我们送你来学校是学知识的,不是来学扫地的!”建丽一把拽过来扫帚,狠狠扔到了地上,“走,跟我走!”她拉起儿子的手,怒火中烧地往办公室走去。

李武跟在妈妈身后,唯唯诺诺地说:“妈,别去了,她们讲的东西特别没意思,我也不爱听,在外边待着其实挺好的,还能玩儿。”

“哎呀!”建丽气的一跺脚,不停用手指戳儿子的头,“是不是越不听越不会啊?让我说你啥好?真是气死人呢,有小文一半用心都罢了,跟你操不完的心!”

办公室门口,建丽“咚咚咚”敲响了门。

唐老师抬头看到她和李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消失了。

“李武妈妈,来,请进。”她没起身,“李武,主席台扫好了是吗?你回教室吧。”

李武抬眼望着建丽,建丽则拍拍儿子的肩膀:“去吧,妈就在这儿,好好上课。”

建丽深吸一口气,抬脚进了办公室。

“李武妈妈,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接下来你们对孩子的学习规划是什么?”唐老师倒是开门见山。

“规划?我们没什么规划。学校该怎么上就怎么上啊。”她佯装淡定。

“你看啊,李武妈妈,为了李武的学习问题,你也不是一两次被请来了,你应该清楚的,他这个水平,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上走。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考虑下,让他再重读一年?”

“什么?”建丽脑袋“嗡”的一下:“又让我们留级吗?不是,唐老师,你怎么能又让我们留级呢?我们再留一级的话就留三年了……”

“对,李武妈妈,就是因为他的实际情况,所以才一再留级的。但凡他能完成基本的学习任务,我们都不会再这样想。你看看他的作业,天天都是空的,这样即使升一级不也还是听不懂吗?”唐老师说罢把几本作业“啪”地扔到了建丽眼前。

建丽此刻难掩心中不忿:“是啊,唐老师,我还想问你来的,为什么我儿子在应该上课的时间却被派去打扫卫生?”她心里明白得很,既然唐老师能这么明白地说出来,就没打算再给孩子留余地,与其被她一直捏着,不如把话说明白,“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和马老师不允许我儿子正常上课,你也有孩子的对吧?你的孩子如果这样被对待,你怎么想?我们学习不好就活该被你们这么欺负吗?”

“李武妈妈,你说话太难听了啊,学生能为班级和学校服务是光荣的事儿,他是自愿去的,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唐老师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儿子学习跟不上,再读一年对大家都好,你还倒打一耙。果然是家教问题,哼!”

“哎哟,你作为老师,学生有困难不想办法解决,还嘴巴不干净,你再说一句试试?”此刻建丽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气得嗡嗡响,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一眼看到唐老师桌子上摆着瓶红墨水,顺手便抓了起来,“啪”的一下狠狠摔到了地上,“我儿子学习不好,就是因为遇上了像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你再敢欺负我家孩子一次试试看?我告诉你,咱们教育局见!”

红墨水在地上溅出了一簇血色的花!碎成了渣的玻璃瓶哀怨地望向唐老师:“你……我……哎。”

6.遇见光

就事论事,唐老师受到了学校的批评,她极不情愿地给李武和姚建丽道了歉。

可是孩子的学习跟不上节奏的确也是现实问题,教导主任和建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谈了一番话。

建丽思前想后,觉得唐老师的班是不能再待了,同级其他班都知道孩子的情况,与其跟不上,倒不如再重读一年。所以她当即决定让李武再次留级,这一留,就直接和妹妹李文同级了。而且,她要求安排李武和李文同班,理由是方便让妹妹帮助哥哥学习。

学校方面其实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一番请示后接受了建丽的要求。

“李武妈,你要不要回家再和孩子爸商量一下?”教导主任最后问。

“不用,就这么定了。”建丽知道这事儿根本没必要和立成说,这些年来儿子因为学习不好惹恼了他爸,都只会换来一顿毒打,何必再没事找事儿呢?

就这样,李武第二天就带着书本进了妹妹的班,又学一遍!

他其实倒是无所谓的,反正哪个老师也没正眼看过他,印象里除了使唤他干活,就是让同学都离他远点,所以不管去哪里上课对他来说只是换个地方而已。

但,这次有点不同了,他和妹妹在一个班啊。

从小到大,李武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呵护着妹妹,尽管他们也会有纷争,可在他的眼里,妹妹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抛弃”过他的伴儿,所以她最珍贵。

可是李武发现自从他留级到妹妹班里,她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了,甚至连上学都不跟他一起走。他明白,是因为自己学习太差,李文嫌丢人。

所以他开始暗自在上课时仔细听讲,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进步让妹妹重新“喜欢自己”。

一个月后,期中考试如期而至,今天是公布语文成绩的时候了。

毫无悬念,李文又是第一名。

随着成绩一个个被公布出来,李武第一次感到了紧张,他不敢抬头,却恨不得把耳朵紧紧贴到老师的嘴边去,他捏着拳头,此刻手掌心里已经全是汗水,他的呼吸变得很重,心里慌乱得像是装了只乱跑的野兔子……

终于,薛老师喊了他:“李武。”

李武抬头,竟然看到老师脸上挂着一丝微笑看着他,“啥意思?我考得挺好?不应该啊。”他更紧张了。

“42分。”

话音刚落,班里“哗”的一声,大家全笑开了花。

李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他恨极了这个薛老师,他猜妹妹再也不会理自己了,他料定老师刚才是带着羞辱在笑话他,“哼,没有一个好老师。”他低下头,咬着嘴唇,攥紧了拳头。

“安静!”薛老师沉下脸,“同学们,你们认为这很好笑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一张张小脸望向了老师。

“我知道,你们认为42分是个很低很低的分数,对吗?可能咱们班同学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考到过这个分数。”她停了下来,目光坚定地看着班里坐着的这四十多个孩子,“可是,你们也需要知道,这个分数对李武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他比自己过去同期的平均分数上升了将近20分,难道大家还觉得他没有努力学习吗?”

李武本来头都已经要低到桌仓里去了,听到薛老师的话,他稍稍挺了挺后背,用眼睛偷偷瞄着其他同学。此刻,他看到李文坐得笔直,自己也不由得立直了后背。

“同学们,薛老师最看重的是你们在学习上的态度,我非常相信你们每个人都有无穷的潜力,这每个人,也包括李武。”她走到李武身边,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李武,我们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你从现在开始努力,一样可以赶上来。我相信你,也看到了你来咱们班后的变化,继续加油,好吗?”

李武抬头看着薛老师,两行热泪早已经憋不住了,滴答滴答地落在卷子上,打湿了那鲜红的42分,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老师看见的。

“同学们,大家觉得我们该如何帮助李武进步呢?”薛老师把目光重新投给了其他人。

几秒的寂静后,教室里响起了第一个人的掌声。是李文,她带头给李武,给自己的哥哥鼓掌,她看着他微笑着,就像小时候看到哥哥能爬很高的树时那样倾慕地笑着,随之第二个人的掌声,第三个……整个教室慢慢被震耳的掌声淹没了。

薛老师笑了。

李武却早已泣不成声。

他一次次擦干眼泪,又一次次泪眼模糊。透过婆娑的双眼,他清楚地看到薛老师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光,那是一道金色的光,那是一道像乌云被撕开裂隙时冲出来的一道金色的光,它有力、宽厚、温暖,还镶着七彩的裙边。那层叠着的斑斓的色调就像蝴蝶起飞时展露出来的那对美丽翅膀上的色彩,那覆盖着的密集的麟粉在这道金色的光芒中绘出了另一幅绮丽的彩卷。

这道光里还有在足球场上尽情挥洒汗水的同学们,李武一记漂亮的高吊球过后,大家都冲上来和他拥抱,场外的爸爸、妈妈、妹妹、王老师,还有很多很多家长和老师,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加油呐喊……

李武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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