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弦先生曾于月色与莲塘中慨叹:“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先生深荷生活重负,身心疲累,缺少生活上的自由的牢骚之语。
便有人说,先生自是江南之人,心思细腻,多愁伤感。言语之间自有为尊者讳的敬意。但不管如何掩饰,终有批评之意。意指其心胸不够豁达。俗世困扰看不开、放不下、求又不得。循着这种意味延伸下去,便会蹈入唯心的囿域。唯有心灵峭拔,方能俯瞰众生!
心灵峭拔者自古至今也是有的。
苏轼可以说是人中龙凤、千古奇才。心融儒释道,身经容与衰,然自属豪放一派。虽身经乌台诗案,从人生的巅峰跌落下来,尚能以江山风月之无尽来开释自己。鸿爪雪泥喻人生,面对运之无常,曾豪言:“八风吹不动,独坐紫金莲。”以彰其人格独立,精神独立。大有宠辱偕忘之姿。随之却引逗出一段“一屁过江来”的笑典。由此来看,苏子虽属心性峭拔之人,能够堪破人生,亦能拿得起来,却放之不下。
也许你会说,苏子心性能至,却难以践履。其实践履者也是有的,陶潜算是吧!我们看他实现人生大自由了吗。他自责误落尘网中,于是从心肺间啸出了“田园将芜胡不归”的感慨。以今之归向田园为是,以昔之混迹官场来饱腹养子为非。田园诗话自成高阁,成就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可谁又会思其“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的茫然,谁又能念其“行行至斯里,扣门拙言辞”的窘相,谁又能悟其“天运苟如此,且尽杯中物”的无奈。寄形宇内,任谁也不能超脱于三界五行,形神同一,岂能剥离!
苏子陶潜本作俗世之思,李白却不同。贺知章初予“仙评”之语,加之仙气十足的诗文,“诗仙”雅号便流传世间。其文章,其思想,真可谓超凡绝尘凌然人世。可他终究没有守住夜空中的那轮明月,“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便能说明一切。当功名的灵光闪现眼前一瞬之间时,便朗声长啸“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分明在告诉我们,老子等的太久了,你说他在等什么?
最终的结局比较符合短篇小说家们思维,来它一个情理之外与意料之中。便是“赐金放还”——还算是比较有面子的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虽然显得豪气干云,但终究是愤激之语。可惜了上天给他的这次考验,终究没有悟道飞升!在人生的关键节点,我们的谪仙尚且如此,问谁能真的旷世绝尘?
滚滚长江,日夜奔流,淘沥着世间繁华,却终难洗尽俗世的羁绊。
衮衮诸公,日夜熙攘,看透人间百态,岂易于通透舒卷的禅机!即便是六世活佛仓央嘉措,不也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挣扎,纵然可以理解为佛家的隐喻,可仍摆脱不了内心的矛盾。
所谓自由,就是悬在处于苦海之中众生头上的一缕安慰。《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的母亲简直就是个这人,“汝岂得自由”不正是造化对人间无情的宣判与犀利的嘲讽。
裴多菲说,若为自由之故,生命与爱情全然可抛。让人感到讽刺的是,自由只是幻象而已,诗人的这个假设本就不能成立。这便是生活中的悖论。于是世间出现了许多与命运抗争的英雄。
海明威以笔下的渔夫、摔跤手、角斗士……来见证“你可以打倒我,就是打不败我”的人生格言。最终还是难耐病痛的折磨,以饮弹这种西方人深觉尊贵的方式选择了有尊严地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具有一种悲惨庄肃沉重的美。对于世俗的羁绊,逃离也好,抗争也罢,其结局是毫无二致的。兰亭四美,武陵之墓,终期于尽。
外求不成,何不内求?出离不成,何不回归?回归尘世,不作山外青山之念,方能悟得青山内部之美。一花一叶,一树一枝尽显生命的魅力。何须冬日盼春阳,以防错过今冬的洁净瑞雪!
大自由不成,小自在还是可寻的。此心安处是吾乡,哪怕只是眼前的一瞬,明了自己的拥有,心存敬畏,哪怕只是一念,亦能归于永恒。
恋恋红尘,行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