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计划 《癌症传》2018-12-14

众病之王:癌症传

悉达多·穆克吉

73个笔记

>> 疾病是生命的阴暗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尽管我们都只乐于使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或迟或早,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要不得不承认——我们也是另一王国的公民。

——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

>> 2010年,大约60万美国人、全世界超过700万人死于癌症

作者记

>> 本书写的是癌症的历史,讲述了一种古老疾病的变迁——它曾经是私密的、需要小声说出的疾病;后来,它变形成一种致命的、形式多变的实体,具有强烈的隐喻性,并且在医学、科学和政治方面具有强大的穿透力,以至于癌症往往被描述为“我们这一代的典型瘟疫”。这本书定名为癌症的“传记”,是名副其实的

>> 在未来,癌症有可能终结吗?是否可能从我们的体内和社会中,彻底根除这种疾病?

>> 我们把它们统称为“癌症”,是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基本特征——细胞的异常增长

>> 刚开始,我打算从癌症治疗的实战观点出发,为那一年写部癌症医疗日志。但是,这一追求很快就扩大成了一次广袤的探索之旅,不但把我深深地引入了相关的科学和医学世界,也包括文化、历史、文学和政治领域,跨入了癌症的过去和未来。

>> 但是,有一项鸣谢却不能放在最后。这本书,并不仅仅是对癌症过往的探访之旅,也是我作为癌症研究者的个人“成年之旅”。而如果没有那些病人,这第二段旅程也是不可能成行的。他们,超越了所有的贡献者;在我的写作过程中,他们不断地教导我、启发我。我永远都欠他们一份情、一笔债。

引子

>> 白血病也是一种特殊的癌症化身。它的恶化速度、严重性和无法阻挡的癌细胞扩散程度,往往逼人做出快速、极端的决断。罹患这种疾病非常可怕,观察与治疗这种疾病,也同样令人毛骨悚然。一旦白血病入侵,身体就被推到脆弱的生理极限——体内每一个系统(心脏、肺、血液)的运行,都游走在刀锋边缘。

>> 在这十个月中,有说不出的辛酸和困难——数十名在我照顾之下的病人已经死亡。我感到,自己对于死亡和悲凉,正在慢慢变得麻木,对于持续不断的情感冲击,我已经变得“免疫”了。

>> 在生活中,癌症能够消耗、吞噬我们的一切。它闯进我们的脑海,占据我们的记忆,渗透我们的每一次谈话、每一个想法。作为医生,如果我们发现自己沉浸于癌症之中,那么,我们的病人就会感到这种疾病几乎会吞噬掉他们的生活

>> 在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Aleksandr Solzhenitsyn)的小说《癌症楼》(Cancer Ward)中,年轻的俄罗斯人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卢萨诺夫(Pavel NikolayevichRusanov),在45岁左右时发现脖子里长有一颗肿瘤,便立即被发配到地处寒冷北方的一所无名医院的癌症病房中。给卢萨诺夫下的癌症诊断,其实仅仅是存在癌症迹象,就为卢萨诺夫判了死刑。疾病剥夺了他的身份。人们给他穿上了病号服(这种残酷的服装,是一出悲喜剧的道具,就像囚犯的连身囚服一样颓丧),对他的行动采取绝对控制。卢萨诺夫发现,被诊断出患有癌症,就等同于进入了一座无边无界的“医疗劳改营”,甚至比他所抛下的社会,具有更多的侵入和致瘫效应。(索尔仁尼琴可能打算用荒谬的、极权主义的肿瘤医院,来比拟医院外荒谬的极权主义国家,但是,我曾向一位患浸润性宫颈癌的女人询问这种“相提并论”,她讽刺地说,“不幸的是,我并不需要任何隐喻来阅读这本书。癌症病房就是我受拘的国度、我的监狱”。)

>> 在对癌症日常治疗的工作中,我只能透过检测仪器那色彩饱和度变化的细节,才能判断他们的生命与命运,他们在竭力上演,而我,就像在观看对比度调到很高的电视。我不能从屏幕上移开,尽管我本能地知道,这些经历是战胜癌症的更大战斗的一部分,但它的轮廓却远远超出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作为一名新手,我渴望了解历史;但同样作为一名新手,我无力想象这种历史

>> 随着我走出这两年研习工作带来的莫名苦痛,我更急迫地想了解关于癌症的更宏大的故事:“癌”有多大年纪了?我们对癌斗争的根源是什么?或者,如病人经常问我的:我们在对癌战争中,处于何处?我们是如何到达这里的?是否这里就是终点?甚至,这场战役究竟能否打赢?

>> 癌症,是由某一单个细胞的生长失控引起的疾病。这种增长是由突变引发的——DNA的变化特别地影响了基因,“煽动了”无限制的细胞生长。在一个正常细胞中,强大的基因回路调节着细胞的分裂和死亡。但在癌细胞中,这些回路已被打破,释放了一个不停分生的细胞

>> 细胞分裂使生物体能够成长、适应、恢复和修复——让生物体能够生存。而这种机制一旦被歪曲和解缚,它就可以让癌细胞生长、繁荣、去适应、去恢复、去修复——以我们的生命为代价,去实现癌的生存。癌细胞(比正常细胞)生长得更快、适应得更好。癌是我们自身的一个更完美的“版本”

>> 对抗癌症的秘密,就是要找到方法,防止易感细胞发生突变;或者消除突变细胞,又不损害正常生长

>> 如果说我们在寻求长生不死的话,那么,从一种执拗的意义上说,癌细胞也在寻求长生不死。

文前插图

>> 对癌症最早的医学描述,见于最初撰写于公元前2500年的古埃及文本中:“乳房的隆起性肿瘤……触摸它们就像在触摸一只球状包裹。”谈及治疗,这部古卷写道:“没有治疗方法

战斗中的新武器

>>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意大利巴里港的一次空袭中,几十吨芥子气被释放到空气中,杀灭了人体内的正常白细胞。这引起制药学家的注意,促使他们幻想利用一种类似的化学品杀灭白细胞上的癌症。

>> 化疗——对癌细胞的化学战,其实是受战争的启发而问世的。

第一部分 黑色体液,淤积不化

>> 急性白血病患者入院,让医院一阵骚动,经过几轮夸张的专业讨论,接下来,正如医学期刊冷冷的评论一般,“确诊、输血,然后送回家等死”

>> ——病人的血液中充满了白细胞(白细胞是脓液的主要成分,往往是感染的重要标志,贝内特推测铺路工人的死因就在于此)。他自信地写道:“对我来说,这一病例特别有价值,因为它将有助于证明血管系统内也会广泛分布着脓液。”

>> 1838年,在德国工作的植物学家马蒂亚斯·施莱登(MatthiasSchleiden)和生理学家西奥多·施万(Theodor Schwann)主张,所有生物体是由被称为“细胞”的基础材料构建而成的。魏尔啸借用这种思想,并把它发扬光大,创建了一种人类生物学的“细胞理论”。它立足于两个基本原则:首先,像所有动物和植物一样,人体是由细胞组成的;第二,细胞只能来自于其他细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细胞来自于细胞”(omnis cellula ecellula)。

>> 尔啸把这两种方式分别称为“增生”(hyperplasia)与“肥大”(hypertrophy)。“肥大”发生时,细胞数量并未改变,而仅仅是每一个单细胞的体积都发生了增大,就像一只气球被气吹起来了。与此相反,“增生”则是由于细胞数量增生而成长。每一种人体组织的生长,都可以用增生和肥大这两个术语来描述。在成年动物中,脂肪和肌肉通常是通过“肥大”来生长的。相比之下,肝脏、血液、肠道和皮肤,都是通过“增生”来成长的——细胞变成细胞,变成越来越多的细胞(omnis cellula e cellula ecellula)。

>> 在每一种病症下,细胞都有相同的特征:失控的病理性细胞分裂。

>> 而白血病,尽管有许多特质,却也有一项独特的诱人之处——它是可以计量的。

比断头台还嗜血的怪物

>> 20世纪40年代末,在全美各地的实验室和诊所中,新发明的药品滚滚而来。其中最具标志性的是抗生素,如在“二战”期间被利用到穷尽的珍贵药品青霉素(1939年,青霉素要从用药患者的尿液中重新提取、回收,再次提炼出每一颗珍贵的药物分子)。但到了50年代初期,青霉素的产量达到了几千加仑。1942年,默克公司发出的第一批青霉素虽仅有5.5克,却是美国库存抗生素的一半。十年后,青霉素得以高效地大批量生产,每一支的价格已降至4美分,仅为半加仑牛奶成本的1/8。

>> 新的抗生素也随青霉素接踵而来:1947年,推出氯霉素;1948年,四环素。1949年冬天,又一种神奇的抗生素——链霉素,从一个养鸡场院落的菌块中提取出来,《时代》周刊(Time)在其封面上惊呼:“良药就在自家后院。

>> 最终1926年,迈诺特及其研究组令人信服地得出结论:造成恶性贫血的原因,是缺乏一种关键的微量营养素,一种后来被确定为维生素B12的单分子。因为这一开创性工作,迈诺特和他的两位同事荣获了1934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迈诺特证明,只要引入一种单分子就可以治疗这种复杂的血液系统疾病,使血液恢复正常。血液这种器官,其活动的开与关,是由“分子开关”控制的。

>> 20世纪20年代,英国医生为这些工人做身体检查,以研究这种长期营养不良产生的影响。他们发现,其中许多人,特别是妇女分娩后,发生了严重的贫血(这是又一个“殖民地的诱人魅物”——在大量的人口中创造某种苦难状况,然后进行社会学或医学的实验)。

法伯下战书

>> 新型叶酸拮抗剂——氨基喋呤,其结构略微区别于PAA。这种药物一寄到,法伯就立即将它注入了小男孩体内,希望至少能给男孩的癌症带来些许的缓解。

>> 结果反应很显著。曾经攀到了天文数字的白细胞计数(在9月是1万,11月是2万,12月接近7万),在药物的作用下突然停止了,原地踏步。然后更惊人的是,计数开始下降了,白血病原始细胞逐渐在血液中减少,几乎消失殆尽。到了新年之夜,计数下降到了峰值的1/6,接近正常值的水平。癌细胞并未完全消失。虽然在显微镜下显示仍然有恶性白细胞,但它已暂时得到缓解,在波士顿这个寒冷的冬季,冻结在男孩的血液中。

隐秘的瘟疫

>> 一如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所强烈主张的:癌症是一种“典型的属于20世纪的苦难”,这种观念使人联想起另一种同样被认为是“一个时代的象征”的疾病——肆虐于19世纪的肺结核。桑塔格强调指出,这两种病都相似地“污秽”,“这是从词的本义上来说的——不吉、恶劣、令人感官上厌恶”。两者都会耗干生命力,都令患者迁延致死;在这两种病症中,“濒死”要比“死亡”更能体现疾病的本质。

>> 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主义者把肺结核(或曰“痨病”)提升到了病理学上的一种极端表现——发热、不停不休、难以呼吸、极富强迫性。这是诗人的疾病:约翰·济慈(JohnKeats)在一个小房间里,俯瞰着罗马城的西班牙阶梯,渐渐地走向死亡;或者迷恋浪漫的拜伦(Byron),幻想着死于这种疾病,让他的情人心疼。1852年,梭罗(Thoreau)写道:“死亡和疾病往往是美丽的,就像……痨病引起的脸泛红光。”在托马斯·曼(ThomasMann)的《魔山》(The Magic Mountain)中,这种“脸泛红光”在其受害者身上释放了热烈的创造力——一种清醒、启发、宣泄的力量,似乎满载着时代的精华。

>> 癌症,相比而言,则充满了更多的当代形象。正像外科医生兼作家许尔文·努兰(Sherwin Nuland)所写的:癌细胞是一种不顾一切的“个人主义者”,“无论从哪一种意义上说都是一位不守规矩者”。“转移”(metastasis)这个词,被用来描述癌症从一个部位迁移到另一个部位。这个词是“meta”和“stasis”的奇特组合,拉丁语的意思是“超越平静”,这是一种脱缰的、部分不稳定的状态,很好地抓住了现代所特有的不稳定性。如果说痨病曾经通过病理性地掏空内脏来杀死患者(结核杆菌逐渐地蚀空肺部),那么癌症则是通过让体内充斥太多的细胞,而令患者窒闷而死;其意义恰与痨病的消耗互补,是一种“过度”的变态。癌症是扩张主义者的疾病;它侵入组织,在敌对的环境下,建立领地,在某一器官中寻觅“庇护所”,然后转移到其他器官。它疯狂地求生存、充满创意;它手段残酷、精明狡诈;它寸土必争,还具有防御意识。有时候,它似乎是在教我们要怎样才能生存下来。面对癌症就是面对一个同类物种,这一物种甚至比我们更适于生存。

>> 这篇文稿被认为写作于公元前17世纪,它转录了一部公元前2500年的手稿。复制者似乎是一位心神不宁的“文抄公”,下笔潦草,经常出错,因此往往要用红墨水在草纸边缘更正错误。

>> 现在被认为可能是公元前2625年古埃及伟大的医生印和阗的教诲。印和阗是为我们所知古埃及王朝时代少数几个非皇族的埃及人,他是一位文艺复兴式的大师,是埃及文艺复兴运动的核心人物。

>> 史密斯莎草纸令人惊讶的一点不是魔法和宗教的内容,而恰恰是缺少魔法和宗教的记录。虽然沉浸在法术、咒语、魅力的世界中,但是印和阗用超然、不加修饰的科学词汇来描写骨折和脊椎异位,仿佛他写的是一部现代外科教科书。莎草纸上记述的48个病例,包括了手部骨折、皮肤的多孔洞溃疡、头骨破碎,这些都被视为医学问题而非神秘现象。每个病例,他都做了解剖描述、诊断、总结和预后。

>> 印和阗在描述第45个病例时提出:“如果你检查病人的胸部有鼓起的肿块,并且发现肿块已经超过了胸部的范围;如果你把手放在胸部,发现肿块是凉的,用手触摸它的时候没有发热,也没有粗糙的颗粒,不含任何液体,亦没有任何分泌物,但你触摸它的时候感觉有隆起,你就该对他说:‘这是肿块病例……乳房上隆起的肿瘤意味着胸内有肿块存在,体积大、分布广泛、硬实;触摸它们就像在触摸一只球状包裹,或者可以把它们比作未成熟的河曼果(hemat),摸上去又硬又凉。’”

乳房上鼓起的肿块,又硬又凉,且密实如河曼果,潜伏在皮肤下蔓延——很难再找到对乳腺癌这么生动的描述了。

>> 但对于第45个病例,印和阗陷入了不寻常的沉默。在“治疗”项下,他只写了短短的一句:“没有治疗方法。”

>> 那么癌症就远远不是一种“现代病”,而是有史以来,在人体标本上见过的最古老的疾病之一,很可能还是最古老的疾病。

>> 癌症在历史中的缺位,其背后有几重原因。癌症是一种与年龄相关的疾病,其发生概率有时是呈指数性地随年龄增加。如患乳腺癌的概率在30岁左右的妇女中是1/400;而70岁左右的妇女,每9人中就会有1人患乳腺癌。在古代社会,人们长期受到肺结核、霍乱、天花、麻风病、鼠疫或肺炎等疾病的威胁,往往还没有得癌症,就死掉了。即使癌症存在,也被淹没在其他的疾病海洋中。事实上,癌症在世界上的崛起是由“双重否定”造成的结果:只有当所有其他的“人类杀手”被消灭了,癌症才成为普遍现象。19世纪的医生往往把癌症与文明联系在一起,认为现代生活的匆忙无序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体内的病理变化,导致了癌症。这种推论是正确的,但并不构成因果关系——文明并没有导致癌症,而是通过延长人类的寿命,暴露了癌症。

负担

>> 疾病,从某些角度来讲,只有我们感知到了它、命名了它,并对它做出了反应,它才存在。

——C.E.卢森堡(C.E.Rosenberg)

>> 即使一只古代的怪兽也需要一个名字。为一种疾病命名,就是描述某种受罪的状况,这是一种先语言后医学的行为。病人在成为医学检查的对象之前,首先只是一位讲述人,讲述自己所经历的痛苦,就好像他是一位刚探访过疾病王国的行者。为了摆脱某一疾病的困扰,人们必须从讲述和理解这个疾病的故事开始

>> 古代疾病的名字本身就是浓缩的故事。斑疹伤寒是一种凶猛的疾病,伴有不稳定发烧、蒸汗的症状。这种疾病的称谓来自于希腊词语“tuphon”(众风之父)。现代词语台风(typhoon)亦来源于此。“流感”(influenza)来自于拉丁词语“influentia”,因为在中世纪医生们的想象中,流感的循环爆发是受到了恒星与行星靠近或远离地球的影响。肺结核(tuberculosis)是由拉丁语“tuber”转化而来。“tuber”指的是膨胀的腺体,像小蔬菜一样的团块。淋巴结核被称为“scrofula”,来自于拉丁语中表示“小猪崽”的词语,其病征为一系列肿大的腺体,排列成行,让人想到一群哺乳的小猪崽

>> 还有一个希腊语也和癌症的历史发生了交汇,那就是“onkos”——人们有时用这个词来描述肿瘤;现代肿瘤学的用语“oncology”正是脱胎于此字。“Onkos”在希腊语中表示一种分量或负载,或者更通常地表示为一种负担——癌症被设想为身体上承载的一种负担。在希腊的舞台上,“onkos”这个词还被用来描述一种悲剧角色的面具,这种角色的头上往往戴着一个笨重的锥状物,象征着其所承载的心理负担。

>> 希波克拉底提出,人体主要是由四种被称为“体液”的液体构成,包括血液、黑胆汁、黄胆汁和黏液。这些体液,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颜色(红、黑、黄、白)、黏性和基本特质。人体在健康状态下,这四种液体处于完全的平衡中(但可能并不稳定)。生病的时候,就会表现为体内某种体液过量,打乱了这种平衡。

>> 至于癌症,盖伦认为幕后元凶是四种体液中最恶性、最令人忧心的黑胆汁。[同样归因于黑胆汁这种油腻、黏稠的体液的,只有另一种充满隐喻性的疾病——抑郁症。

>> 盖伦认为癌症是黑胆汁淤滞所致,因其被困在某处无从宣泄,所以凝结成纠缠的肿块

>> 18世纪的德国医生洛伦茨·海斯特(Lorenz Heister)曾经这样描述自己诊所里实施的乳房切除术,那好像是一种牺牲献祭的仪式一样:“许多女性能够鼓起巨大的勇气来接受这种手术,甚至不会发出呻吟。但是另一些女性则惨叫不止,最无畏的医生也会闻之丧胆,从而阻碍手术的继续进行。为了执行这种手术,外科医生要性格坚定,不被患者的惨叫所惊扰。”

消失的体液

>> 绞刑场和墓地是中世纪解剖学家的“便利店”,为维萨里提供了一具又一具的标本。他一次又一次地到这里“劫掠”,经常一天去两次,从锁链上割下标本,偷运回自己的解剖室。就在这种骇人的亡魂世界中,解剖学反而在他面前活跃了起来。1538年,维萨里同提香(Titian)画室的一位艺术家合作,推出了他精心编制的画板和著作——详尽绘制了动脉和静脉的路线图,以及神经和淋巴结的位置

>> 即使盖伦所说的隐形的液体网络的确存在的话,也必然是存在于肿瘤之外、存在于病理学世界之外、存在于常规的解剖学研究领域之外——简而言之,存在于医学科学之外。像维萨里一样,贝利只描画他所实际看到的解剖现象和癌变。曾经千百年来,根植于医患心中的那条栩栩如生的黑胆汁通道以及“肿瘤中的体液”,终于从我们的图画中消失不见了

遥表同情

>> 1846年到1867年这短短的几十年间,人类的两项发现一举扫荡了困扰手术的这两重阴霾,从而使癌症外科医生重拾起亨特曾试图在伦敦力求完美的大胆尝试

>> 第一项发现是麻醉术。1846年,在距一百年后西德尼·法伯的地下实验室不到十英里的麻省总医院,一个拥挤的外科手术厅进行了麻醉术的公开演示。10月16日上午约10时许,一群医生聚在医院中心的一座中部凹陷的大厅里,波士顿牙医威廉·莫顿(William Morton)拿出了一个配有吸入器、内含约一夸脱乙醚的小玻璃蒸馏器。他打开喷管,让病人爱德华·雅培(一名印刷工)吸入几缕蒸气。随着雅培陷入慵懒的深度昏迷,一位外科医生走进圆形手术厅的中心,手法巧妙地在雅培的脖子上切了个小口,然后快速缝住一条肿胀变形的血管(被称为一个“肿瘤”,把恶性肿瘤和良性肿胀混为一谈了)。几分钟后,雅培醒来说:“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感到疼痛,虽然我知道手术正在进行

>> 1869年,李斯特用一张餐桌做手术台,乙醚做麻醉剂,石炭酸做抗菌剂,为他的妹妹伊莎贝拉·皮姆(IsabellaPim)切除了乳房肿瘤

>> 消毒和麻醉这两项技术的突破,让手术化蛹成蝶,从中世纪的桎梏中摆脱出来。有了乙醚和石炭酸皂做武器,新一代的外科医生冲破了曾令他们望而止步的瓶颈,在人体上实现了亨特及其同事当年只能对尸体进行的复杂解剖程序。一个癌症手术的辉煌世纪展现在人们面前。从1850至1950年,外科医生向癌症发起了大无畏的进攻——剖开身体,切除肿瘤。

>> 1867年,身为柏林大学教授的比尔罗特开始系统性地研究打开人体腹腔、消除恶性肿瘤的方法。直到比尔罗特的时代,腹部手术后的死亡率之高,仍令人望而却步。比尔罗特的研究细腻而有条理:仅仅是为了练习打开和缝合动物和人类尸体的腹部,确定明确而安全的手术路径,他就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反复实践。80年代初,他已确定了手术路径,“目前已经足以证明,开腹手术是可行的”

极端理念

>> 1860年,英国伦敦圣卢克医院里(St.Luke’s Hospital)的外科医生查尔斯·摩尔(Charles Moore)也注意到了这些恼人的局部复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令他沮丧;他开始用微小的黑点在乳腺绘图上记录下每一次复发的解剖学构造,标示原始肿瘤的发生位置、手术的精确范围和癌症复发的位置,创造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癌症复发记录法。令摩尔吃惊的是,随着一点一点地描画,浮现出一种模式——复发的位置恰恰多聚集在最初的手术边缘,好像手术未能清理完全,残留下来的癌细胞又卷土重来。摩尔总结道:“乳腺癌手术必须要彻底仔细地清除整个器官……术后癌症的原位复发是因为原发肿瘤残余继续生长所致。”

摩尔的假设有一个明显的推论:如果乳腺癌的复发是因为最初手术时切除不彻底,那么显然在初次手术时,就应该切除更多的乳腺组织。既然摘除的边界是症结的所在,那么为什么不扩大手术范围呢?

>> 简而言之,乳腺癌患者最终能否幸存,跟医生对乳房进行多大范围的手术,几乎没什么关系,它只取决于术前癌症在多大范围内扩散。强烈反对根治手术法的批评者乔治·奎尔(George Crile)后来说,“如果一种疾病已经严重到必须要切除所有肌肉才能根除肿瘤,那么这就意味着,疾病已经扩散到整个身体了”。这使得整个手术失去了意义

>> 1931年,在巴尔的摩会议上,霍尔斯特德门下的一位医生宣布:“毋庸置疑,如果手术操作几近完美,那么病情或许能局部治愈。而这也是外科医生必须担当的唯一责任。”换句话说,最好的外科医生能做的,就是完成一场技术上最完美的手术。至于是否治愈癌症,则是其他人的问题。

>> 医生们越是热切地相信他们的手术初衷善良,就越是难以将其付诸正式的科学检验。因此,根治性手术的逻辑一直在原地转圈,停滞不前,长达近一个世纪之久。

坚硬的射线管与微弱的光

>> 在今天称为捷克共和国的约赫姆塔尔(Joachimsthal)遍布泥炭的森林中,居里夫妇发现了一处废弃矿,里面是如黑泥一般的沥青铀矿,其中存在一种比铀更具放射性的新元素。居里夫妇开始着手蒸馏沼泽般的淤泥,以期待能“捕到”那个最纯状态的强劲放射源。在消耗了数吨沥青铀矿、400多吨洗涤用水以及数百桶蒸馏废料后,他们终于在1902年提炼出了0.1克的新元素。这是一种金属元素,位于元素周期表的远端。它在黑暗中自燃,发出幽幽的蓝光,同时释放出高强度的放射线。这种元素极其不稳定,是一种介于能量与物质之间奇特的嵌合体,也是可分解成能量的物质。居里夫人称这种新元素为“镭”,取自希腊文的“光”。

>> 玛丽·居里的手则受到了放射线第二种性质的痛苦影响:她为了获取更纯的放射能,日复一日地反复蒸馏,将沥青铀矿浓缩到百万分之一的体积,结果手掌上的皮肤开始磨损、发黑、脱皮,好像组织从里往外地被烧焦一般。比埃尔只是将一瓶仅几毫克的镭放在口袋里,射线辐射就穿透了身上厚厚的尼龙背心,在他胸前留下了永久的伤疤。有人曾在公开的展会上用未加防护措施的激光机器表演魔术,结果辐射外漏,使他的嘴唇起泡肿胀,脸颊皮肤和指甲也开始脱落。镭最终灼伤了居里夫人的骨髓,导致她终生贫血。

>> 但X射线可以直接击碎DNA链,或产生化学毒素进而侵蚀DNA。面对这样的破坏,细胞通常会死亡,或者更常见的是中断分裂。因此,X射线优先杀灭体内分裂最旺盛的细胞,如皮肤、指甲、牙龈、血液这类组织细胞。

X射线选择性杀灭快速分裂细胞的能力,受到了人们,特别是癌症研究者的重视

>> 随着X射线诊室在欧洲和美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肿瘤医学的一个新分支——放射肿瘤学,诞生了。到20世纪初,虽然距伦琴发现X射线尚不足十年,但医生们对放疗治愈癌症可能性的狂热却不断膨胀

>> 居里夫人于1934年7月因白血病去世

>> 对于癌症的治疗来说,放射疗法处于复杂的十字路口:有时,放疗可以治癌,有时又会致癌,这无疑给癌症科学家最初的狂热泼了一盆冷水。尽管辐射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但它仍然是一把刀

染色与死亡

>> 那些没有经过化学或药学训练的人,可能不会意识到治疗癌症到底有多难。程度几乎——并不完全是,只是几乎——像是要找到一种溶剂,它既可以溶解掉左耳,又能使右耳完好无损。癌细胞与其前身正常细胞之间的差异,竟是如此地微小。

——威廉·沃格洛姆(William Woglom)

生命是……一场化学事件。

——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

写于1870年的学生时代

>> 学界将药物能分辨它的预期攻击标靶与其宿主的能力称为“特异性”(specificity)。在试管中杀灭癌细胞并不很困难:在化学世界中充满着各种有毒物质,即使极微量,也能在数分钟内杀死癌细胞。困难的是要找到一种能选择标靶的毒药,它既能杀死癌细胞,又不伤害患者

>> 不具备这种特异性的全身治疗无异于一颗滥杀无辜的炸弹。

>> 1878年,莱比锡城一名24岁的医学院学生保罗·埃尔利希(PaulEhrlich)在寻找论文课题时,提出使用服装染料(即苯胺和它的有色衍生物)给动物身体组织染色。埃尔利希原本只是希望动物组织染色后可以更容易地在显微镜下观察。但出乎意料的是,染色后的组织并非一团模糊。苯胺衍生物只对细胞进行了局部染色,某种特定结构因着色被突显出来,而其余部分则被忽略。这种染料似乎可以区分藏在细胞中的化学物质,与其中一些结合,而放过其他部分。

>> 一天深夜,埃尔利希参加完会议,在从柏林返回法兰克福狭窄的夜车车厢中,兴致勃勃地向另外两位科学家同行描述他的想法:“我突然想到……应当能够找到一种人工合成的物质,它可以针对某些疾病产生真正的、特异的疗效,而不仅仅是缓和病征……这种有疗效的物质,必须能直接消灭引起疾病的微生物;它不是通过‘远距离作用’,完全是在该化合物与寄生物紧密结合的情况下才发挥作用。这些寄生物只有在与化合物有特别关系、有特异亲和性时,才会被杀灭。”

>> 他在这节车厢中的激昂陈辞却以其纯粹、根本的形式道出了医学界最重要的思想之一。“化学疗法”——使用特定化学物质治疗疾病的这一观念,在这个午夜时分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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