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带着一点凉意,空气中席卷而来的来自山间的风,闻起来,像森林的味道,带着一点狂放原始的滋味。
连续几个晚上的加班熬夜,头脑昏沉,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随手打开冰箱,拿出罐装的可乐,咕噜噜的往嘴里塞,沿着嘴角流下来,棕褐色的液体。
蓬乱的头发,松垮的居家服,满地的碎屑,还有沙发缝隙里薯片的残骸,这样的生活,米拉对自己说,真的是够了。
常常连续好几天的忙碌透支,好不容易在今天早上交了方案,准备回来好好睡一觉,临走前,还被居心不良的上司暗讽:这么久了才做出来,算了,回去休息吧,晾在这里,也在浪费公司水电。
在冷漠的上司眼中,这里的每一个人,仿佛就是加班机器,做好了,是你的本分,做不好,是你用心不够,永远在格子间,用着KPI,计算着不对称的投入产出比。
熬夜加班以后,反而异常清醒,躺在床上,并不能马上入睡。起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楼阳台上晾晒的小婴儿的衣服,白花花一片,随风飘扬。她想,要是自己可以还像小孩子一样,不用担心明天的生活费从哪里出,下个月的工资是否可以如期到账,房租水电煤气费,每一样需要花钱的东西,现在就像蚂蚁一样,吞噬着她的意志。
想起昨天下午,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在办公室里,她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姥姥住院了,突发脑溢血,马上要进行手术,家里能动用的资金有限,需要远在外地的她的帮助。
七凑八凑,将银行的定期,股市里面的一点资金,还有借给朋友的钱,都通通拿回来,加上刚发的工资,给妈妈的账户上打了五万块钱,掏空了她这几年在外面的所有积蓄,打完钱,瘫软在椅子上,心里的不踏实,才有了一点落地的感觉。
本来打算,下个星期,请年假去云南昆明一趟,这一次,又要进入新的存钱计划了。旅行,关于那个去巴黎的梦想,再一次被深深的埋进内心的小角落里。三年前,就暗暗的告诉自己,一定要自己攒钱,去巴黎看时装展。小小的心里,有一个不敢与人讲的梦想:有一天,巴黎街道上的那些美丽橱窗里,有她的设计在里面。
这时候,手机微信不停地提醒,原来早上刚交的方案,有一些细节要改,交接的同事,只是不停地说,这个不是我从头到尾在跟的,改出来的东西,不一定是领导想要的。
上司那张圆滚滚的头像立马阴测测的说:那要怎样?我两个小时以后,要看到改后方案。
果不然,手机上就是同事的来电提醒。她本来想一下子按掉,可惜,鬼使神差的,接听了。絮絮叨叨,不外乎,这个方案你最熟悉,要是我改,肯定面目全非,又不满意,也是浪费了你这几天的心血。米拉,你能不能再改改?她不等对方说完,就说,行,我现在改了发给你。
她忍住胃里喧嚣的声音,打开笔记本电脑,迅速的打开桌面图标,想要认真的去看一下细节,可是,心头那股无名火起,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力。按了按太阳穴,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马上辞职,自己和家里,都需要钱。
不知道改了多久,改完后点击发送,趴在桌上睡着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心里翻江倒海的酸味涌上来,趴在水池边,吐了满怀。
手边突然碰到一支画笔,那是她三年前,开始做梦的时候,买下的一套昂贵的油彩画的画笔,现在已经支离破碎,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她靠着墙边,握着这支画笔,陷入了回忆。
大学的时候,曾经为了画画,与家里闹翻,硬是在最后关头,将原本父亲填写的金融专业改为设计专业,大学本科的专业并不拔尖,于是周末,就去附近美院的课堂上,去找专业老师蹭课。站在教室后排的位子,到现在还能明晰的记得当时激动的不能自已的场景。手里的画本,一摞一摞的累在那里,每一页,都像是在讲一个故事,每一笔,都在温柔的写自己。
一个人走过的梧桐树下,一个人深夜里画的过线条,一个人在画室里临摹的下午,还有在毕业设计里,用一张桌布剪裁出来的套装,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模特和那时候,年轻的梦想,就像夏天的风,都是温热的模样。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向生活臣服?是什么时候,连梦想两个字都羞于启齿?
时光的年轮,总是特别锋利,拆穿了生活的真相。现在想来,终究是会在生活里低到尘埃,因为我们,总要为第二天的柴米油盐而烦恼,年轻的画家,总还是要先处理好温饱,才是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例如梦想,例如流光溢彩的颜色。
画笔,巴黎,橱窗,设计。
她陷入了沉思。这样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么,是不是可以有一点改变,至少,喘息的声音会变得更轻,心里的苦涩不再沉重,或者,心里是平静的,知道生活不可能再坏了,那股绝地反击的勇气,也许会更为汹涌一点。
轻轻地,打开那扇门,里面各色的油彩,像铺张的彩虹,闪地她的眼睛,都要流出眼泪来。猛然想起来,当初租下郊区的这套两室一厅,原本,就是为了有一间自己的画室,希望在夕阳下,在晨光里,在午后,在更深露中里,有一支笔,就有一肚子的生机,它扎根深处,萌芽茁壮。
逐渐忙碌和加班里,慢慢将这里遗忘了,不知道是真的忙到忘记,还是有意为之,连铺在画纸和桌面上的灰尘,已经昭示了主人很久没来看它们了。拂过尘埃,露出朱红色的桌面,油漆已经不再鲜亮,徒增几道印记,张牙舞爪,炫耀着时光的残暴和沉寂的喘息。
她想,继续那个温柔的梦想吧!至少,让生活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拿起画笔,在画架前坐下,抬起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要将这几年的情绪,画出来,一笔,两笔,三笔,刷刷刷的,不到5分钟,隐约在心里成型的衣形,跃然纸上。她越来越兴奋,每一笔,都像是呼之欲出的东西,连自己,都惊讶于熟稔的线条感和节奏。
脑海里浮现,公司尔虞我诈的轰鸣,生活里柴米油盐的尴尬,每一个人,都像是努力活着,表面的浮躁与内心的喧嚣,静不下来的心和日渐消瘦的面容,生活的压力,与内心交相应证可是,开心与否,冷暖自知。
手里的画笔,流泻出精致的图形,仿佛将生活里的重压,都倾泻出来,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嘴角上扬,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
拉开窗帘,窗外的明星闪烁,映照在桌面上的月光,静谧又深情。她给自己泡了一壶花茶,拿出茶具的时候,才发现,也是在上次买回来它的时候,已经时隔半年,本来以日日烹煮为乐,最终却因为工作,忘掉了那一瞬间被清香所迷醉的深情。
知道今晚她是睡不着了,泉涌的思绪,仿佛一道光,将生活点亮。那些琐碎,依旧需要她勉力支撑,然而,她却不再消极应对,生活还有光,日子都会从灰白变为水果色,如果连自己都不爱了,谁会来爱这个让生活一塌糊涂的女孩子了?
靠着窗边,她想,生活已经够累了,如果连那一点梦想的光,都泯灭了,还有什么可以支撑接下来的几十年的日复一日?
还好,她看着画室的方向,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
日子继续,风声依旧。只是,多了一点力量,让她温柔又独立,理性又干练,有目标的自己,是不会在意生活里磕绊的不经意,因为它是必然的,何必执着。
外面风起了,吹起一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