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不仅笼罩着京郊，连华北甚至华东大部分区域也都沦陷了。
方卿驾驶着她的雷克萨斯SUV正向河北保定郊区的永宁山驶去，车里面还坐着她家的保姆边小桐，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洗刷各自压抑心中多年的阴霾……
（一）
方卿今年五十二岁了，但精致的妆容使得她看上去只有四十岁的样子。而几乎同龄的边小桐虽然也有用些化妆品，可看上去却像个做了奶奶的人。
2000年三十四岁的方卿远嫁去了法国，丈夫是典型的法兰克人的后代，比方卿年纪小六岁，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据说他们同在一家著名的法国公司驻京机构里工作，从相识到结婚经历了五年多的时间。
2018年的夏天他俩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北京，大女儿十七岁了，身高177cm，身材婀娜，清秀混血面庞极具魅力，做个时装杂志的封面模特绰绰有余；小女儿不到十四岁，聪明伶俐，喜欢画油画，似乎受到印象派大师的真传，作品给人印象特别深刻，不像是出自于小女孩儿的手笔，画风已经形成了自己稳定的特点，据说在学校收藏展出了好几幅。
每当谈及两个女儿，看见的方卿都是幸福满满的模样。
边小桐是保定人，1987年秋天来京做保姆。换到第二家是方卿的妈妈家。当年方卿的继父尹大恒还健在，与他们同住的还有继父的儿子尹杰。那时方卿还在读北医的本科，大部分时间都住校，周末偶尔回去看看妈妈，跟妈妈一起逛逛街，仿佛打心理还不能够完全接纳这个继父和哥哥，母亲对此也能理解，经常就唠叨些家庭的琐事儿。方卿渐渐地发现保姆边小桐的人物形象在自己的头脑中越来越鲜活，妈妈总是夸这女孩儿聪明、勤快、朴实、喜庆，能遭到北京老太太这么夸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大概在三个月后，娘儿俩逛街时多了一个影子-边小桐，老太太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她了，闹得方卿都生出了一丝丝的嫉妒，但心里却是高兴极了，妈妈有个贴心的人陪着，自己就可以安心学习了，大三是专业课最紧张的时候。
他们逛完街，带着采购的大包小包回到家里，方卿想跟继父还有妈妈一起吃个晚饭再回学校。哥哥正是贪玩儿的年纪，每天回家都很晚，所以方卿很少遇见，异父异母的也没啥想见的道理。
边小桐溜了半天的街，回到家还忙前忙后，瞬间就变出了三四个菜。一家人一起吃着简朴却营养搭配得很合理的老年餐。通常饭后方卿都是回学校住，到达学校她都要打个电话给妈妈报个平安。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报平安的电话变成了方卿和边小桐的闺蜜聊天了。因为边小桐告诉方卿她谈恋爱了，而那时的方卿虽然已经读大三，几个追她的男生都不入姑娘的眼。她很好奇，小自己一岁多的边小桐怎么就这么容易找到了意中人呢？边小桐也是个透明体，把自己恋爱中的欢喜通通告诉方卿，要不是排队打电话的同学催促，方卿每次都舍不得放下听筒……
边小桐的男朋友叫蔡文政，是她舅妈介绍的，是个当兵的，比小桐大三岁，也是农村人，独子，父母双全且身体健康。农活儿都包出去了，两口子在清西陵景点儿附近开了一家小餐馆，卖饺子、面条，也有十来种家常菜谱。但点菜的人却并不多，估计蔡爸的炒菜手艺不咋滴，蔡妈忙着在前面招揽顾客。
夏天旺季时生意还不错，经常排队等座的要排半个钟，那时候忙不过来蔡妈就加请个小工，负责打扫卫生、清洁碗筷。
忙活一天，晚上夫妻俩数着票子，心里头挺滋润。两口子每周都能收到儿子从部队发来的信，说他训练怎么累啊，老兵怎么欺负他啦，部队伙食怎么差了等等。老妈看着都心疼，每月给儿子寄去一百块钱，鼓励他好好训练，报效祖国。
蔡妈攒钱其实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儿，当时农村还兴彩礼，相中个好姑娘你没有十万八万的彩礼钱甭想娶到家。如果遇到称心如意的价码还得高。
有一天蔡妈在街上遇到一位中学同班同学，就是边小桐的舅妈张坤，俩人几年没见面了，听说蔡妈开了一家餐厅，非要去看看。
俩人嬉笑打闹着来到了餐厅。小工赶紧殷勤招呼老板娘的客人。蔡爸忍痛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加一盘凉拌芹菜花生米做招待，还开了瓶啤酒。老同学见面兴头儿上说到了儿子当兵了，还没对象，彩礼快备齐了，也没相中个漂亮妹子…...
张坤随口开了一句玩笑：“请我吃这俩菜就想让我给你们介绍儿媳妇，做梦吧！”
蔡妈面露尴尬骂着蔡爸：“我们闺蜜同学聊天你偷听个啥？接着炒菜去啊……”一会儿蘑菇肉片、猪肉炖粉条端上来了。
张坤说：“再开两瓶啤酒。”
蔡妈赶紧的供上，忙着问：“你到底有没有啊？”
张坤说：“我老公的妹妹家有个闺女，不到二十，现在在北京打工，虽然初中毕业，但可讨人喜欢啦。村里有两家人提亲，孩子都不乐意，想远嫁去城里呢。这不跑北京做保姆去了吗？看这劲头儿如果在京城遇见个相好的说不定哪天带俩孩子回来呢。到那时我那小姑子一分钱彩礼都挣不到了……”
蔡妈听着有门儿，赶紧说：“老同学，这桩喜事你可给我上心着，好好地劝劝你那小姑子，常到我家来坐坐，我请她吃饭。”
张坤借着酒劲儿就把这件事儿应下来了，临走前还要了张蔡文政的军装照揣进钱包里。
晚上回家张坤跟老公聊起白天的情景，小桐的舅舅也挺八卦，非要看看小伙的照片。
张坤从钱包里拿出军装照，小桐舅舅越看越眼熟：“太像、太像啦，别是妹夫年轻时犯过错误吧？”
张坤此时酒也醒了，“真的，这娃跟咱妹夫年轻时的照片太像了！”
两口子都是急性子，当即决定骑车去了妹妹家。
隔着二里地边小桐家到了，这是一排普通的平房，红砖红瓦，盖了约有四、五年。边小桐的爸爸叫边文胜，是个远近闻名的木匠，农家用的着的家具、农具，甚至房梁、门窗他都会做，没有闲的时候，也挣了不少钱，平时还时常接济兄弟姐妹。因为有手艺所以人缘特别好，特别招姑娘媳妇们的欢喜，一身腱子肉配着阳光暴晒下干活留下的古铜色皮肤，在农村就是一等的俊男了。要不大舅哥咋一见蔡文政的照片就急了呢！
待哥哥嫂子落座，妹妹妹夫沏上一壶上等的茉莉花茶，四人唠起了家常。
边文胜是个开朗豁达的人，发现大舅哥神色有些异常，就直接了当问：“哥，你们是不是有啥难事？没关系都是自家人，我一定帮。”
张坤拿出蔡文政照片递给妹妹。妹妹看了一捂嘴，惊叹道：“文胜，你看这男娃好像你啊！”
边文胜接过照片笑着说：“我这么年轻该多好！这是谁？哪来的？”
张坤就把中午遇见老同学和老同学托她提亲的事和盘托出。边小桐爸妈听得挺开心，挺喜欢照片上的男娃，当即表示愿意把照片寄给小桐……
张坤坐在老公自行车后架上回家，俩人似乎悬着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
边小桐的复信令父母亲异常兴奋，可能是恋父情结使得小桐一见钟情于蔡文政，爽快答应了尽快相亲。
情窦初开的少女把这份喜悦第一时间即与方卿分享。方卿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根本没谈过恋爱，听着小桐尚未谋面却已激动万分的爱情心里描述也是感到好神奇。俩人在电话里编织出好多好多的假设，方卿唯一没有说出口的是：“你们是不是兄妹呢？”因为她是学医的，她在犹豫什么时间、什么方式把这个常识告诉小桐……
1989年的春节，边小桐要回保定相亲，临行前方卿特意送她一句忠告：“千万别有血亲关系啊！那样的近亲不能结婚的！”
边小桐哈哈大笑：“你傻啊，近亲？我爸我妈会介绍近亲给我吗？你也太瞧不起我们农村人了吧？”
方卿此时有些后悔，咳！
相亲仪式在北方农村有特定的习俗，男方一家带着礼物选个好日子去女方家里拜会提亲，得到女方家的认可这桩喜事就算落定，通常选择当年的秋天结婚，因为秋天是结果的季节，五谷丰登，有美满的寓意在里头。
部队给了蔡文政10天的假期回家探亲。他十分兴奋，终于可以回家了，还能相亲找姑娘。
部队营区边上只有一家当地有名烧鸡店叫六六烧鸡，他买了两只，准备一只孝敬父母，另一只孝敬姑娘家。
大年二十七下午蔡文政到的家，他决定第二天上午就去边小桐家，因为有那只烧鸡。
本来父母预约的是二十九去的，父母准备了果篮和两瓶汾酒，还特意买了一个手炉送给姑娘，包含着婆家有温暖的寓意。
提前一天登门提亲两家人到都还挺开心，只是蔡文政到达边家时边小桐还在火车上，所以当时的欢乐场景边小桐没看到。
双方父母商定第二天在蔡家餐厅吃午饭，随后蔡家人告辞。
走到村口听见背后有人说了句：怎么男方先走啦……
傍晚时分，边小桐提着满满的年货回到家中，爸妈的焦急和喜悦瞬间让小桐泪流满面，三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婆娑泪眼中是一桌丰盛的晚饭，那是妈妈拿手的几样好菜，从儿时到现在，没有谁能超越这妈妈的味道。唯独餐桌中央今天多了一只陌生的“烧鸡”。
晚宴开始了，小桐是爸妈的心尖尖，争着给她夹菜，唯独没有人想去触碰那只“烧鸡”。
吃着聊着主题自然就换到蔡家提前来家提亲的事儿。
小桐双颊绯红，血流加速一字不落地想听爸妈怎么说，因为她心中已经被这个男孩儿充满了，爱到了不行。听到爸妈都很喜欢这个未来女婿，小桐异常兴奋地站起来，筷子直接戳到中央的烧鸡说：“那我就吃下他！”
第二天，小桐比爸妈起的还早，精心挑选自己的衣服，还对着镜子左照右看，生怕哪里有一点瑕疵。然后就犹豫画什么样的妆呢？在她的心目中方卿大方得体，就学她画淡妆吧！
爸妈起床了，看着女儿几乎整夜没睡的双眼，有点儿心疼。爸爸逗了句：“他老了就像你爸这样，只是个子矮了你爹半个头。”
女儿娇恬地说：“那咱就退货不要了！”又说：“今天你们邀请我舅舅舅妈和弟弟了吗？”
“废话，没你舅妈哪来这桩喜事！”妈妈说；
接着爸爸又说：“你舅把你当成亲闺女一样的爱，我看他还不见得乐意这门亲呢……”
蔡文政何尝不是想早一点看看自己的姑娘，之前只看到过一张小桐初中毕业跟父母的三人合影，没有化妆显得很真实；过日子嘛，选个本分贤淑的老婆就行了。
昨天在边家，看了人家的房子，人家的父母，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张大美人照，蔡文政有些发慌，对方的条件自己配吗？做梦呢吧！
越想越焦虑，干脆出门散散心。
蔡文政走出家门，又返了回来，推出爸爸买菜用的自行车，骑车径直奔向边小桐家。
今天没穿军装，村头蹲着无聊的大爷们也没太留意他，可他却盯着看了一下这群人，昨天是哪个王八蛋说的“男方先走啦”这句不吉利的话？
来到边家，大门没有锁，边文胜和媳妇准备出去给蔡家卖些礼物，算是对昨天的回礼。俩人在院子里说话，小桐在屋里说：“不用啦，就从我北京买的东西里挑几件就行了。”爸爸执意不肯，妈妈是想跟女儿多待一会儿，就在这犹豫的关口蔡文政到了。边文胜刚开了一半的门，未来女婿就钻了进来，搞得边家措手不及，忙招呼女儿出来见见。小桐虽早已化妆完毕，却被蔡文政的突然出现吓个半死，不知所措了。
边文胜给老婆使了个眼色说：“咱们去买菜吧，让孩子们自己聊。”夫妻二人走出了家门，关门的时候犹豫了片刻……
蔡文政此时有点儿懵，架好了自行车，坐在了院子里边文胜没打好的家具上，呼吸急促，觉得胸口闷得不行。
屋里的美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到嘴边又怕破坏了刚涂好的口红。此时忽然想到外面的人也要喝水，就怯生生地问了一声：“你喝水吗？”谁曾想蔡文政隔着玻璃根本听不清她说的什么，本能地立正站直，大声说到：“是！”
边小桐冲出房门笑得岔了气儿……这一笑，笑得蔡文政魂飞魄散，云里雾里，眼中的姑娘赛过了貂蝉杨贵妃，他直愣愣地盯着边小桐看，如果要漫画效果就给他加上一地的口水便是了。
姑娘害羞了，端着杯子站在门口，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梦中人，发现他比自己臆想的身材矮小了一些，但老实憨厚，军人之气十足，是个爷们儿！仿佛对面的他身形渐渐幻化成儿时带自己去公园玩耍的爸爸的模样，想着想着她幸福地快要哭出来了。
两人是一见钟情，不用多余的话，彼此的心已经瞬间交融在一起了，世间果真就有这种神奇的感觉。
之后同家人的见面吃饭对于二人仿佛成了累赘，他们要互相倾诉彼此心中感受。
边小桐只坐了十五分钟就跟爸妈说不想吃东西，想出去走走。蔡妈赶紧吩咐儿子快陪着她一起；剩下的餐食和欢乐留给了两亲家和舅舅三口。
这天是2月4号，大年二十九，蔡文政还有一周的假期和四个月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