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镇之四:“溜溜‘
在广东,“刘”与“溜”谐音,并且喜欢连叫,好象显示亲昵。
直呼他“溜溜”的多是同乡。比如一大早撞见:“溜溜,拾嘢!”他驾着小货车正准备出门;“溜溜,发财返嚟——”他返回,货车上可能砖头、五花脸的大理石、一袋半袋水泥……
大陆人若也这么叫,估计一顿白眼;或咆哮:说乜野!
显然,他并不情愿被嗤此俗昵。
事实上,小区的人,与之相遇,莫说搭理,即使目视,也极尽回避。
这如同林子里躲避一个蛰人的蚊子;大马路上规避一个从精神医院跑出个病人……
唉!每天进出小区的人,又都得从他家门前走过……——他的屋子是正当路口的一栋独立大宅!公交的停车点也于他宅子的不远处——况且那是小区唯一的上下车点。
他的屋子是让人生厌的!想去一幅丑陋的油画;想去一个实习医生给病人动手术刀……
曾经有多人提意见,请求将公交车停落点挪远点。可最终呢?吱声的人不再吱声……想想?公交车每隔十分钟来谁家门口”叭“一下,留些尾气的,谁落愿呢?那些想眼净的,当闪过!当没看到烦人与俗物。
他的这幢屋子原本开发商供购买者观摩的样板房;他并不是一手业主,是几年前从另一业主手中易得。
原屋子可漂亮极了!——开发商花了重金打造……院内有一棵上百年、冠盖了院子三分一、秋天开红花的木棉树,路过的人无不啧叹,开发商者也没舍得砍它;绕着院子团周是好几种纠结一起的杜鹃树种,盛开红色、紫红色、白色、黄色的花朵,耀眼极了(据说其中二株从芬兰引进);院中有一个兰色马赛克的泳池……
他砍掉了木棉树,说挡阳光了;填平了泳池,说要拿来种菜;挖掉了杜鹃,说它剌到人……可六百平方的院子实在太大,他就劈出50平方从一楼搭到三楼搭出三套房子;搭了一个像监狱里望风的那种塔楼;正屋的一楼大厅,他掏空地下,做渔池,上面铺玻璃,说能人在客厅看脚底游动的锦鲤……
好好的屋子经他这么一改,就成大花脸了。而那些拾来的不规则石材,加工成不规则的小块,被镶嵌到屋子外墙上——扬起的尘土,没完没了的磨机声,整整让邻居们受罪了三年;邻居们与之争执,小区管理者与之交涉,他义愤填膺……
有次与保安对峙,竟然惊动来电视台的人,他却拿着长棒横在门前,誓言捍卫领土主权……——事后告诉同乡,这是演戏给电视台人看的,是提前通知了对方过来。
至那以后,再无人招惹他了。这种据理力争的硬怼,也令他在同乡中很是得意。
到完工,他对同乡说材料拾荒而来,没多花一分钱。可二个整日敲敲打打的工人,最后拿走了四十万多元的工钱,他又感叹:“看来材料相对工钱,微不足道了。”
他的女朋友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多因这层关系,允许去到他家里参观、学习。
一天,从他家悉数瞧完,我回来思考了三天。画出一个整改方案。你猜!怎么着?打印的几张图纸递去,他看也没看退回,“陈先生,别费心了,我搞建筑四十几年……我就喜欢这个样子。”从他家里回来,我发誓,不会再去动这种好心肠了。
然而,这天,他跟他女朋友又有事找上门了……
他拎着个红酒瓶子,一进到屋子,就问我认识不。我说:“这不就是个红酒瓶子?咋—— ”
经他女朋友一说,才得知,昨天他们吃了一顿高价西餐,害怕吃亏,来询问来着。
他岳父母昨天到,来看女儿。晚餐本来说好上街吃湘菜的,一家子坐上他小货车去镇上。谁知经过柏拿图洋西餐厅,他提议吃西餐。来自乡下,见识一下西餐也是不错的想法。可却被卡住在大门外,就因为他那辆不入流的货车。
他很是恼火,与保安理论,最后怒斥出声:“狗眼看人低!以为老子没钱吃饭……知不!就你这家店,老子也能整个儿盘下。”
惊动来酒店经理。还是经理懂事,不但让进,还陪着这一家子进到店堂,特意安排了间贵宾室。
柏拿图是经营法式西餐的一家国际连锁店。松露、鹅肝、鱼子鱼子酱之类的精典菜品,自然是酒店必荐菜品。
吃西餐要配红酒,服务员在征得“溜溜”同意后上了她们最好的窑藏酒。到吃好、喝好、结算,一家子竟吃去了11.8万。其中喝进肚里这瓶装洒,是二支,结算显示9.8万,服务员说这种酒是从法国空运来,是柏拿图酒庄的百年窑藏。
堂堂的亿万富翁,他镇定了,没哼哼,银行卡递去,被服务员卡擦、支走了所需费用。
“好的西餐在香港是有二三万的,但酒这么贵,我还真没遇过。”
“溜溜” 怏怏不乐的说。显然,他是担心吃亏,特意来询问。那个拿来的空酒瓶子被我瞧了半天,又去上网搜,也没结果。
“这餐饭……要是先前知道这么贵,就不会让他带着去吃。这不……这够我们老家垒一幢房子了。”
我的这个远方表叔也抱怨。我就说:“刘先生是有钱人……央视拍买 一饼上百年的普洱茶,不也到了十三万。这个瓶子装的百年东西,五万点,物有所值!——”
“……没事,就当少赚了一套房子钱。”
他这样一说,脸色一下子好看多了。到他们离开,我又为此事去询问饮酒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深浅。
“溜溜”是02年来到木头镇。那会正是木头镇二手房子大抛售期,简直低到了白菜价。他果断卖掉香港的二套屋业,来小镇置业。按现在市值,他是亿万富翁了。虽然这个数值在一线大城市不算几何,可小镇上,还是挺扎眼的。许多中介要讨好他:帮他卖房子、买房子。
买房子、卖房子;再有就是拾荒建筑垃圾,就成了他的生活全部。曾早年作为香港的一个建筑工人的他,习惯这样的生活。这正如一个卖米的每天要摸摸米,杀猪的每天要操刀看肉淌血……
是什么时间产生了这种中间阶层?在卖房与买房中盘剥生存——06年!这种特殊阶层形成。是政策的缺失?还是市场需要这么个环节?有人说多因这些推手的存在,至今市场经济的热度不减!
然而,早些天他又上电视了——与前面不同,他这次为小区做了件有益的事。一直来在小区的4G移动信号不好,那天,他将电动小货车停到了镇中心,人站车上,脖子上吊了个是用记号笔写的投诉纸板,引来看热闹的人,惊动来记者,也惊动来镇领导……——这种投诉效果竟然很好!第三天,移动公司来人了,在小区的山上加装上讯号放大器,问题被解决。事后得知,他那天刚换4G卡,打不通电话,烦躁极了,就跑去街上抗议。
开洋荤:港人的民主方式还是挺管用的!
可昨天,出大事了,“溜溜”与人争吵被打伤,进医院了。他正为一套新买的洋房作新装修,洋房靠山边一楼,114平方,园子就有二百平,原业主是汇丰的一个高级职员,装修没得说,院子也实在漂亮。而溜溜”买这个房子是给香港的前妻,说发财了,补过失。太太也说想种点菜,“溜溜”就将园子的草皮铲除,在干活。谁知有人过来找他,扬言:
“是你偷了我三袋水泥,二包沙子?”
对方说“偷”!“溜溜”生气了。若不说偷,他也就还对方了。这不行……他坚持说:“是捡,至于谁丢弃的,咱不管……”。
“我们正在三楼干活……”
过来的小青年想要回去,“溜溜”不肯,于是争执。别看“溜溜”已经六十好几的人了,个头不高,却结实,能不费力扛包水泥从一楼爬去六楼。
来人最终愤不平地离去。
一会儿功夫,小青年又回来,后面跟来了二个手下。争吵又开始,情急之下,小青年给“溜溜”额头上一拳,“溜溜”眼睛被打。“溜溜”操起地上的砖头,小青年的膀子被打折。小青年的两个手下,一个从背后将溜溜团身箍住,另一个操起砖头,“溜溜”的头被开一道口子……
还好,没出人命:二个受伤的人被及时送去了医院。而那三包水泥、二包沙子让对方抢回。
两个受伤的人看来要在镇上医院住上些时间了。由于是互殴,扯平,派出所不管,也管不上。
我的这个远房亲戚打电话过来说起此事,我说:“好的,去探望……晚上呢?”
我看到这件事又让小区的人议论上了……
(完)写于201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