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山·伯乐街头街尾征文活动。
(一)
凤街,五里长廊,行色匆匆,那是秋风中离人的脚步。
吴学富肩上沉重的行李包,在清晨死寂般的灰色中,上下起伏。
看不到行人的脸,只听到粗壮的喘息和落叶打在地面的声音。
凤街的尽头是一座壮丽恢弘的火车站,另一头是一块建设中的豪华住宅区,许许多多衣着褴褛的农民工,由凤街进入城市,街的两头是他们认识这座城市的全部,而如今他们又不得不再由凤街撤回农村,他们的希望和憧憬随着工地的停工,永远定格在了围挡上,那张雄心勃勃的规划图纸上。
吴学富肩上的行李,比来时重了许多。里面多出的生活物品,是他在这座城市拼搏的痕迹,如今却成了压在他头顶上的西西弗斯巨石,每一步都通往绝望。
凤街两边种满了银杏树,黄的像金子,他故意用脚尖踩破几颗落在地上的银杏果,伴随爆出的果浆,散发出刺鼻的臭味儿。
清洁工在他身后骂了几句,白色的水汽从嘴里喷出。吴学富虽不能回头,但也能看出他的尴尬,脸上的皱纹聚成一个苦笑。
吴学富从小就学会了用笑去掩饰心中的苦,母亲生气打他他要笑,同学欺负他他要笑,就连学骑自行车时摔掉了牙,也要支起嘴角,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傻呵呵地笑,“爸,你看我牙是不是掉了?”
他父亲捡起地上的牙,一甩手扔到了房顶,“下牙要仍在房顶,这样新牙长得快!”
吴学富的父亲种了一辈子田,他深知被田里泥巴困住的腿很难再走出去,所以他不愿儿子下田,最好离得远远的。
他要让儿子读书,书里种出的是金子,田里种出的只有填饱肚子的稻米。
(二)
一个人在独行的路上,很容易陷入回忆的陷阱。吴学富想“也许照这样下去,他会有不同的生活。但生活不会让人轻易逃离,命运往往会用一场意外,将意图偏离轨道的人拉回到现实。”他想着,那段痛苦的回忆又不受控制地跳了回来。
那日父亲陪吴学富在院子里看书,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起了风,乌云越积越厚,仿佛预示着一场悲剧的来临。
吴学富的父亲抬头看看天,一场暴雨不可避免。他急忙将铁锹扛在肩上,准备下田堵住放水的池口。
父亲走后,天上打了几个响雷,震得吴学富心里直发慌,几条银蛇在旷野的天际乱舞。没多久,雷声又随着乌云向着远处飘走了。
天又放了晴,吴学富放下悬着的心,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吴学富又被远处的嘈杂声打断,偶尔看见几个村民向田里的方向跑去。在人群中,一个肥胖的身影踉跄地跑进院子,是吴学富的母亲,她在院子里正焦急地找着什么,眼神空洞地看看房子,再看看吴学富,拉起他就往外跑,半路上掉了一只鞋也没有停下来,只顾拉着他往田里跑。
当吴学富看到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下子愣住了,他第一次见到活活被雷劈死的人。他不明白,父亲一辈子老老实实种地,怎么就遭了雷劈?
当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滚出来,他看到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像一团乌云遮住他和母亲两个人。
在父亲走后,他不得不踏入到那块熟悉的田地,心想,可能他们吴家就应该世世代代下田种地,这就是天理。
(三)
时间一晃过去几年,农民开始有了新的营生,陆续有人到城里打工。王四带头在村里帮着工地招工,吴学富便跟着村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到城里工地上干活。
前些年行情好的时候,他倒是攒了一些钱,家里翻盖了二层小楼,也娶了媳妇。
如今大部分工地上都停了工,一块一块烂尾工程像牛皮癣,被高高的围挡与光鲜亮丽的城市隔绝开。围挡内是一堆生锈的钢筋和龟裂的混凝土,守在工地的农民工一开始还能打几把牌,消磨时间。后来听说工地的老板跑了,他们心都慌了起来,一个个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地聚在一起商讨着对策。堵大门、拉横幅,几个无赖招数都用过后,也只是换来欠账的白条。
围挡外,城市的霓虹映照得围挡内腐锈的钢筋都鲜活了起来,身着光鲜的都市人照常穿梭于宽敞的街道与酒肆中。
围挡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吴学富从工地宿舍出发前,用塑料袋将白条包好,揣进上衣里怀,以免被汗水浸湿,这可能是他讨薪最后的希望。
距离火车站越来越近,吴学富看着两旁地上的银杏叶,像洒了一地金子,白色果肉散发出来的臭气,让人作呕,他倒觉得更像是一坨坨屎,“真是屎一样的地方!”吴学富啐了一口,继续赶路。
(四)
两个小时后,吴学富在县火车站广场旁,上了回村的客车。
此时秋老虎正肆意喷着火舌,车里粘腻的浊气熏得售票员也变得不耐烦,故意提高嗓门催促着排队的旅客上车。当吴学富扛着行李经过时,她皱着眉头,斜眼瞪着他,“这么大的行李,再补张票!”吴学富只得从裤兜里掏出几枚硬币交给售票员,“往后走,别挡在过道!”说着翻了一个白眼。
临近黄昏时,吴学富在进村口的牌楼处下了车。牌楼虽旧,但隐约中能看出曾经的精美。
据说晚清时村里出过举人,捐建了这座牌楼,只是上面的功德纪已经随着大部分漆面脱落。有些木头被附近村民偷着卸下来做了房梁。近年牌楼被划为文物,保护单位在摇摇欲坠的牌楼周围筑上水泥,再涂上鲜艳的油漆,成为美丽乡村的特色地标。过年时挂上的红灯笼和对联,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掉了颜色,在风中无住地摆动着。
吴学富站在牌楼下,望向自家田地,已经快到收割的季节,满眼的金黄比凤街上的落叶舒心多了。扛起行李前,他伸手向怀里摸了摸白条,方安心向家走去。
刚进院子,透过敞开的房门,吴学富看见妻子淑珍撅着屁股,将头埋在米缸里舀米。
淑珍听到有人进来,双手扶着缸沿,将头从米缸里拔出来。看到学富时脸上乐开了花,从橱柜里抽出一个青花碗,倒满水,送到他跟前,张着嘴,摆着手示意他坐下歇歇。
吴学富将行李卸在桌子旁的墙角,接过碗喝了一大口。额发间,妻子一双清澈大眼睛正望着他,吴学富的眼圈不免有些红了,一路的委屈哽咽在喉却不知如何开口。
淑珍进门时就是个哑巴,长得也普通,自然没花费他多少彩礼。
吴学富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有缺陷的妻子,甚至好几次工地上放假都不愿意回家。后来日子久了,淑珍一人将家里地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待他母亲更是尽心尽力,渐渐地,吴学富觉得这个哑巴妻子比村里那些能说会道搬弄是非的女人强多了,心里慢慢接受了淑珍。只是这些年聚少离多,他们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受到村里不少的蜚语。
吴学富放下碗,手指着把门的一间屋子,“我去看看娘。”说着他推开房门,在阳光下乱舞的灰尘中,母亲略微凸起的脊背显得更加瘦小。她手里捧着一本卷了页的旧圣经,盘坐在炕上,面向墙上明艳的耶稣十字画像祷告。
吴学富印象中,父亲走后不久,村头老李太太开始经常找他母亲说话。
每次来时,手里挎个印有十字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圣经,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半个屁股悬空在外面。
从耶稣复活到世界末日,老李太太每讲一会儿就会下意识地挪动屁股,换成另一半悬空在椅子外面。“你家老吴出事前耶稣就跟我提示了,但我不能泄露天机,你家的罪孽太深了,得有人赎罪。你丈夫走了,你就替你的儿子赎罪。”
过了几天,母亲也开始在胸前划起三角。一到周日晚上,便神秘兮兮地拿着一本经书,到村头的老李太太家,直到睡觉前才回来,偶尔带回来一些圣果,逼着学富吃下去。
老李太太死后,村里的信徒不成组织,信奉基督教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母亲为了赎罪,成了最坚持的一个,偶尔还会去镇子上唯一的教堂做礼拜,每次回来还是会带些圣果。
吴学富心想日子好了要去赎罪,日子过得不好了更要去赎罪,总之人生下来不是遭罪就是赎罪。
母亲看见学富,放下手中的圣经,抬起手在脑门和两肩点了三下,一瘸一拐从里屋扶墙走出来,坐在门前的窄条长椅上。
年前他母亲在教堂门前摔伤了腿,一开始不愿去医院,整天抱着圣经在耶稣像前祷告。后来腿肿得穿不进裤子,淑珍才硬拽着她到了医院。
母亲看见学富,脸上笑得只剩下皱纹,“回来啦!”说着她拿起玉米棒,一边搓着玉米粒,一边将其一圈一圈向院子里洒去,几只母鸡从院子中间咕咕地走过来,悠闲地啄食,“我已经跟主祷告忏悔了,家里会越来越好。”母亲像是安慰吴学富,又像是自言自语。
看着这个越来越不正常的母亲,吴学富想到了自己被雷劈死的父亲,那道雷更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五)
晚饭后,吴学富坐在院子里,猫着腰,手托着下巴,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头。晚霞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白花花的水泥地上。
吴学富好像想到什么,突然站起身子,将烟头仍在地上,用脚碾出一个黑点。
太阳还露着半张脸的时候,吴学富推开了一扇黑色的院门,周围用圆木围成的栅栏,在晚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旺权!”赵旺权是吴学富一批进工地干活的工人,停工后,比吴学富提前几天回了家。
他从屋里端着饭碗走出来,笑着招呼吴学富在院中椅子上坐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钱要到了吗?”
吴学富点燃一支烟,又抽出一支递给赵旺权,“刘老板一直没露面。我们到公司堵了三天,警察都惊动了,最后就给我们开了一张欠条。我们连刘老板家都去了,家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实在熬不住了。”
赵旺权将舌头放在碗沿舔了一圈,凑到吴学富身边,“王四那小子一直没回来。”说着,赵旺权把烟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别在耳朵上。“工地停工后就没见到他”赵旺权故意压低声音,脸朝着吴学富,眼睛却看着院子外面,像是说了天大的秘密。
吴学富琢磨赵旺权的话,心想最后一次看见王四是在工地的会议室。简陋的彩钢房中,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王四和几个包工头坐在第一排,对面坐着刘老板和开发公司的几个经理,其余闻讯赶来的工人围在会议室外面,顺着敞开的门和窗户探看里面的情况。
吴学富赶过来时他们已经谈了四个多小时,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付款分配方案改了一遍又一遍,每个队伍都想着多拿点,可就目前有限的资金,如果给一个队伍多了,必然给其他队伍的就少。
吴学富看到王四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狡黠地冷笑一声,眼睛盯着对面的刘老板说到,“不如根据每家负责工程体量,按相同的比例分配,这样最公平。”
刘老板在椅子里艰难地挪了下肥硕的肚子,看着对面几个包工头没有发话,转头安排身边一位瘦高的年轻人,“小高,回去按照这个思路,尽快出一个详细方案,尽快提报财务付款。”自此事情似乎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
可没过几天,他们接到的却是工地停工的通知,随后是老板跑路等各种小道消息。工人们由开始的愤怒变成最后的无奈。
晚风吹走了太阳最后一丝温热,家家户户渐渐亮起了灯光,像黑夜睁开的无数只眼睛。
院子里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在吴学富看来,王四是村里最精明的人,见人说话三句不离钱,脑袋一转就是一个发财的点子,倒真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人。他脸上的刀疤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初为了跟别人争院子旁的半亩自留田,被邻居失手砍了一刀,大股的鲜血顺着脑门流了下来,已经分不清眉目,他却半步未动,吓得邻居瘫坐在地上,最后不仅多争了半亩地,还获赔了一笔不小的钱。自此刀疤王要钱不要命的名号,便在十里八村传开了,再没有人敢在钱财上与他多争辩。
赵旺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家淑珍跟王四媳妇是远房亲戚吧?”
吴学富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旺权不紧不慢点着烟猛吸了一口,摆了摆手示意学富先坐下,“你别着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王四媳妇介绍你和淑珍认识的,她们关系好,你可以让你家淑珍打听打听王四的消息。”
吴学富琢磨赵旺权的话,半天没吭声,赵旺权先开口,“我们几个先回来的已经轮流盯了王四家好几天,这孙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信逮不到他!”
吴学富原本不想将淑珍卷进来,但人一旦被钱逼到这个份上,还能顾虑什么呢?他下定决心,“好!我回去嘱咐淑珍,一有消息咱们随时碰头。”
两人又谋划了一阵,一起出门奔着王四家的方向走去。
(六)
秋天的夜已渐有了冬的味儿,吴学富缩着脖子跟在赵旺权后面,踏着一地的银霜,在王四家不远处的自留地旁停了下来。当初王四就是在这里成就了他刀疤王的名号。
赵旺权伸出脚在已经抽穗的禾稻间有节奏地晃了晃,稻穗摩擦发出沙沙声。不一会,从稻田中站起两个人影,向他们趟着过来。
“有什么动静?”赵旺权向来人问到。
“鸟都没有!”一个矮状的中年人,用手弹掉袖子上的杂草回答到。
他身边另一个细长脸接着说,“王四这小子让老子受了这么的罪。”
“走,过去歇歇。”赵旺权指着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木屋,这是当初为了夜里在田间看水的人修建的,如今田里都改用电井,便荒废了。
吴学富他们几个人走进木屋,有两个中年男人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睡觉。一枚昏暗的钨丝灯泡由一根长长的电线悬在屋顶。木屋没有窗户,但是四面透风。一阵风吹过,头顶上的钨丝灯泡不住地晃动,影子便在木板墙上乱舞,感觉整个屋子都在旋转。
赵旺权叫醒睡着的两个人,他们是负责后半夜值班的。见到吴学富几个人进来,惊惶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围坐在一张已经包浆的桌子周围。
“有情况?”其中一个人问到。
赵旺权摇摇头“王四这小子真够狠,为了钱家都不要了。”
“家算什么,有了钱要几个家都成。”细长脸猥琐地笑着,脸更长了。
“要我说,王四不会来,就该拿他家里的东西抵债。省的我们还得遭这份罪。”矮状男说。
“这可是犯法的。”吴学富提醒道。
“犯哪门子的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说咱都有理!”矮状男激动地差点喊出来,“他拿着咱们的血汗钱跑了,把我们坑在这,有这道理?”
赵旺权连忙说到,“王四家我们还得看着”,眼睛看着矮状男说,“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钱要不回来大家都不好过,再坚持坚持,不信这小子心这么狠!”
种种迹象显示,王四拿钱跑路这件事,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抓住王四拿回这笔钱。吴学富也不知不觉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认为抓到王四,就能要回自己的血汗钱。
(七)
一连几天的秋雨将稻子沤在田里,无法收割,已经有了发霉的味道。村子里渐渐被烦躁的情绪所笼罩,为了这事,吴学富的母亲不顾腿伤,成天盘坐在床上不停地祷告。
庄稼欠收是肯定的了,吴学富他们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要不来钱,恐怕这年都过不了。
王四还是一直没露面,淑珍也没带回什么有用的信息,王四媳妇不知急得哭晕多少回,已经病倒在床上,淑珍也不忍心再去打探。
他们中那个矮状的中年人,看王四媳妇已经管不了事,便多次跑到王四家里,逼着王四媳妇拿家里的东西抵债。王四媳妇也认为自己的丈夫可能真的跑路了,就只得任由他不停地搬走家里的东西。
其他人看见矮状男得了便宜,也陆陆续续到王四家搬东西,眼看着王四家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只有吴学富碍于淑珍的阻拦没有去。
王四家已经没有东西可搬,他们继续蹲守。
又过了几天,这夜轮到吴学富和赵旺权值守,稻田中的霉臭味让吴学富想到了凤街银杏果的味道,潮湿环境中的蚊子似乎比以往更毒,他们只能不停地点燃香烟来驱赶蚊虫。直到后半夜两点多,在他们认为还会空手而归的时候,一个人影从草垛后面钻了出来,跑到王四家院墙外,先是试着向上蹬了几下,最后一使劲翻到墙上跳了进去。
赵旺权用胳膊推了推吴学富,两人相视点点头,赵旺权会意,马上拿起电话将其他人叫了过来。
几个人赶到后,赵旺权安排矮状男和细长脸把好大门和后院,其余两个人蹲在院墙外两侧,赵旺权和吴学富直接进去抓人。
一切安排妥当,几人开始分头行动。赵旺权先是从墙跳进院子,从里面打开铁门,和吴学富一起猫着腰跑到窗户底下听了一会,确认是王四后,二人撞开房门冲进屋子。
王四进屋时看到家里的情形和躺在床上的妻子,心里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脑袋涨得通红。原来这段时间王四也一边在筹钱,一边到处找刘老板。什么低声下气的话都说过了,就是为了能够借到钱发给手下的工人。
王四看到吴学富他们二人时,先是一惊,转而吼道,“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们是要逼死我吗?”王四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脸上的刀疤仿佛马上要绽开,“当初一起出去赚钱一个个求着我,现在翻脸不认人。”
赵旺权并不跟他废话,直接扑了上去,一把将王四按在桌子上,嘴里叫着学富。
吴学富跑过来一起按住王四,二人押着他就往外走。
王四媳妇努力从床上支撑起来,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无助地在后面哭喊着。
他们出了院门,几人都聚个过来,矮状男在王四屁股上踹了一脚,“让你跑!”
这时赵旺权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只手摸进上衣兜里拿手机,王四趁着他们不注意,一使劲便竟挣脱了束缚,几个人在后面一直追,将其围在了村子后山下,王四看着他们几个人,恨得牙咬得咯吱响,一转身逃进后山的树林里。
他们几个人愣在原地,山林虽然不大,但是要想在夜里找人,几乎是不可能。所以他们丧气地看了看彼此,只能无功而返。
(八)
此后,吴学富他们知道要想抓到王四就更难了,就再没去王四家蹲守。
过了大概一周时间,村子里吵闹声惊动了正在睡午觉的吴学富,一拨一拨的人朝着王四家的方向急冲冲走去。吴学富和淑珍也跟在人群里,他母亲则努力地追在后面,虽然她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但走起路来依然一瘸一拐。
他们赶到时,王四家周围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像是暴雨前一点点聚拢的乌云,黑压压罩在王四家的院子上。
吴学富拉着淑珍挤到前面,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张着嘴,要不是周围人太多,他可能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到眼前王四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此时虽然安祥地闭着眼睛,但是身上一个个血窟窿,说明他死前一定受尽了折磨。
王四媳妇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王四,眼睛已经发直没有一点声音。
人群中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太太小声低估,“据说是掉进林子里老猎户留下的陷阱里死的,真惨。”
另一个中年妇女则撇着嘴,好像看破了世上所有的事情。
站在人群另一角的母亲则闭着眼,不停地在胸前画着三角,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
吴学富看着周围的村民,有的表情凝重,有的贴耳谈笑,还有的站在远处墙头上,抿着嘴伸长脖子。他们眼神空洞,却又像一根根利剑齐刷刷射在王四媳妇身上。
吴学富想到了当年父亲被雷劈中躺在田里时的场景,一切不幸的周围好像都会跟随一群旁观者,他们置身事外,却又理所应当。
“啊......都怪你们!”
吴学富还没反应过来,王四媳妇已经向他扑了过来,淑珍看到吴学富来不及躲闪,一转身挡在他前面,被王四媳妇狠狠撞倒在地上,头磕在了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淌了一脸的血,给吴学富吓得急忙抱起来叫了救护车。
不远处,学富娘踉跄地走过来,一只手不停地伸向前方,好像这样会让自己能走得快一些。
(九)
医院急救室外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吴学富垂着头靠墙蹲在一角,他母亲更是担心的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不停画着三角。
不一会急救室的门打开,一位医生将吴学富叫了进去,“你是患者的丈夫?”
吴学富点点头。
“已经做了初步检查,人没什么事,现在已经醒了。”医生调整一下镜框,“既然怀孕了,以后要小心点,怎么能摔倒?多危险!”
“怀孕?”
“你妻子已经怀孕了,你不知道?”医生有些责备地说。
吴学富只觉鼻子酸了一下,眼泪混着鼻涕流了满脸,扶着母亲径直进去看淑珍。
看见淑珍,三个人抱着哭在了一起,没有声音,只有眼泪。
经过观察后,吴学富领着母亲和媳妇出院回家,赶上了最后一班客车,回到村子时天色已晚。
他们三人在村口的牌楼下了车,耳边只有黑夜中飕飕的秋风,残破电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在风中不住地摇摆。学富母亲站在牌楼下,用手摸了摸仅有的几根木头,“这辈子终于有了盼头。”说着右手捂住嘴,眼泪从眼角的皱纹里流了下来,浸湿花白的鬓角。
吴学富看着淑珍,“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出人头地。”
淑珍笑了笑。
月色朦胧,街尾牌坊处,灯笼高挂,三影成型,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