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坨有座小青山。小青山拔地而起,突兀,独立,,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不高,在没有楼房的五十年代,十分钟登顶,极目四周,颇有“欲穷千里目”的意境。
小青山往南二百米,就是五里坨中心小学。
我的两年高小,就是在这是渡过的。
从我家到学校有半小时的路程。五二年新修的柏油路。上学的路平平坦坦。
而住在学校周边的山村里,如石府、黑石头,再远些的如板凳沟、龙恩寺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路远而且十分崎岖。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甚至没有一双不露后脚跟的鞋子的情况下,上学的路,是多么艰难而痛苦啊!
严寒的冬季到了。
“小雪封山,大雪封河。”冬至刚过下了一场雪。阴山坡上的积雪已经不再溶化了。
入夜前,纷纷扬扬的又下起了大雪。天亮时,雪停了。头顶上的云好象刚刚从灰色染缸里浸泡过,均匀地、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大地。没有一点要放晴的迹象。
西北风强劲地吹过来 ,风里夾杂着雪粒 ,打在身上,使人感到仿佛行走在冰水中,气温骤降了十几度。
大人们都说,这种天气是乞讨者的鬼门关。夜里,不知有多少人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是五年级一班为数不多的没有迟到的学生。班长袁志英,大师兄李印来得最早,他俩己经生着火。炉火己经着旺,红艳艳的火舌不时窜出炉盘。教室里暖和起来。
围着火炉的有班主任陈老师,一个三十多岁很有亲和力的男老师。特别引人注意的是由校长也来了。他留着分头,衣着考究,任何时侯看都象一个仁慈长者。他看着路上的积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五(一)班大部分学生都住在学校周边的山村。这样恶劣的天气,学生迟到,甚至不来上课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显然不是来督学的,而是来分忧的。
金永祥,李维录,李维祥都住在龙恩寺。他们三个也迟到了。金永祥又蹦又跳,额头泌出汗 ,脸红通通的。李维录手冻僵了,手背上有硬硬的紫色的疙瘩,鼓鼓的象立刻就要涨破了一般。由校长拿出冻疮药给他擦着。李维祥脱下帽子,大家都惊呆了:他耳垂上吊着两个大大的水泡,足有姆指大,随着他的走动,大水泡象玻璃饰物似的跟着晃动。
由校长也呆住了,他的眼睛里甚至闪出了泪光。他慢慢地从脖子上摘下带着他体温的毛围巾,不敢碰他的耳朵,轻轻围在他的头上。他甚至有些哽咽了,冲陈老师说:“赶快让大家自习吧。”一低头,匆匆出了教室。
上高小以后,我的活动的范围更远了。我喜欢徒步远游。和同学一起从石府爬上八大处的宝珠洞,从板凳沟爬上香山鬼見愁。天台山,龙恩寺都有我的足迹。我们在号称小黄河的混黄的永定河里游泳。像乞丐一样偷走鱼晾子里的鱼,在河边就地烧烤。
有一次,洪水过后 ,柿子沟被冲出一道瀑布,清清的泉水从两三米高的地方哗哗地落下来,象一幅水帘。水面上象开了锅似的冒着水泡。我想象着到水帘下边一定很好玩。就脱了衣服纵身跳进泡沫里。身子一进水,水好凉。我游了两下,不好,泡沫没有足够的浮力!
我再用力游,依然浮不起来。一种不祥的予感向我袭来。我知道,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庆幸的是,我並没有慌。我收缩身体,蹲在水底,恰巧,我的脚触到一块大石头。我让身子倒向岸边,用力一蹬,我回到岸边了。我确信自己已经脱离险境之后,竞连站起来走路的劲头都没有了。
一个星期之后,水断流了。我找到沟底那块磨盘大的石头,我告诉小朋友:这是我的石头!
后来我想,我要是一个处处依赖大人的孩子,我也许早就没命了。
高小这二年,最令我难忘的人是大师兄李印。大师兄是他的绰号。在同龄的同学中他发育得早。他个子高,身体壮,肌肉发达,却身轻如燕,上树翻墙,前空翻,后空翻,看得人眼花潦乱。他声音粗,喉节大,怎么看都是大人了。
这是一个夏天中午,大师兄带我们四个同学去永定河游泳。
其他同学都在午睡。午休时间是两个半小时。
在烈日下,我们走了半个小时,来到永定河边。河水不大,也就五十米宽。我们游过河,察看了鱼晾子,没有鱼。就在这时,一个同学看着上游说:“看,刮大风了!”
大师兄一看,大呼说不好,带看我们赶快跑到岸边。刚刚站定,混浊的水上漂着浮沫,朝下游冲下去了。河面很快变宽了一倍。
一定是上游什么地方下了暴雨。
怎么办?是游回去还是绕到城子洋灰桥走回去?
同学们都看着我,因为我的水性最差。
看着宽阔的水面,我虽然发怵,还是决定和大家一起游过去。
”一定要在白河堤前面上岸。"大师兄告诫说。
我们都知道,白河堤下有旋窝,暗流。
我们排成一队,大师兄紧挨着我在最后下了河。
快到白河堤时,一个浪涛打过来,我喝了一口水,开始往下沉。
关键时侯,大师兄抓住了我的胳膊,“坚持住!”他冲我喊。
在离白河堤十几米的地方,他把我拖上岸。
回到学校,陈老师並不问我们干什么去了,却让我们排成一队,用指甲在我们后背上挠一下。一条白道就清晰地显现了。(只有游过野泳的人才能挠得出白道)
那时侯,学校禁止体罚了。不过,这一招儿更可怕:请家长!
……
几年以后,我们长大了。
大师兄直接务农,当了生产队长。
金永祥当了石景山区电碳厂厂长,最终从古城办事处副主任位子上退休。
李维录上了师范学校,当了一辈子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