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才是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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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二三十年,翻天覆地大变迁。眼看着繁华热闹的村落走向末路:土生土长的四邻八乡,随打工的大潮涌进城市并重新落地生根;土地闲置,荒草萋萋,杂树成林,炊烟寥寥。

留守村落的,大多是年老的空巢老人,在等待时光最后的收割。在那里,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只是一种仪式,生活是滞重而缓慢的,风吹叶动,雨落沙土,表面是沸腾,底下依然是死水一潭。

我的大表哥,今年五十岁,没有婚姻,面部有点残疾(偏瘫),又老又土的房子就像他的洞穴,别人走不进去,自己走不出来,生命被漂白的没有一丝色彩,在寂静无声中等待叶落,等待最后的掩埋。

大表哥是姑姑生的头胎,双胞胎之一,与他一起降临的还有个弟弟,可惜弟弟在七岁那年在悬崖边出了意外。我可以想象,他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那也是他一生最辉煌的岁月。后来,他得了病,在封闭落后,缺医少药的山村,放养的还算壮实的身体让他熬过了生命之危,但最后落得歪眼斜嘴的后遗症。

后来,姑姑陆续给他添了妹妹和两个弟弟。生活还得往前走,一大家子人要吃喝,操劳过度的父母哪还有过多的精力和温情。大表哥越发自闭自卑,就像一堵沉默的土墙,对他喊话也反射不了回声。

该成家时,贫穷和残疾,让他四处碰壁。眼里燃起的希望之火就这样一一熄灭。当农民进城务工的大潮汹涌而来时,他也跟在人群里,做最脏最累的活。可老实憨厚的他要么被克扣了工资,要么就是到手的钱也被人骗了去。孤僻的他变得更加木讷了,最后破罐子破摔,门也不出了,在家闭关自守。

而那一年,我从学校毕业回到农村,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望着苍茫的天,辽阔的地,心生无限恐惧,我只能在此渡过一生吗?风刀霜剑严相逼,现实逼仄的让人窒息,连呼吸都觉得痛。

四周都是埋人的黄土,让人不经意就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只是多少次匍匐在梁上的黄土地上,听着扑腾扑腾的心跳,奔涌的血液多少有些不甘。

不甘心命运安排的我,四处折腾。喂过猪,耕过地,种过水果,也在乡镇机关打过字,工厂企业收过钱(出纳),考过教师、公务员,但无一例外,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失败总是让人格外的自卑和沮丧。

还好我有书,有喜爱的文字。在最困难的那几年,我自学了汉语语言专业的所有知识,并通过自考拿到了专科文凭。在与土地扎实打交道的日子,在与命运掰手腕的那些孤独无助的时刻,我也憎恨和讨厌那些困住我荆棘和阻碍,它让我裹足不前,心生绝望。

然而毛竹四年也只不过长三厘米,五年后却以每天三十厘米的速度生长。它花了五年时间来长根,竹子的根给了它生存所需的一切。人在痛苦时所做的挣扎,实际上也是长根的时候。可是又有多少人没有熬过那关键的三厘米呢!

那年冬天回老家给父亲扫墓,再去看望姑姑。世事沧桑,一种心酸的熟悉又难掩陌生。姑姑越活越小了,单薄的身体,枯瘦的手,潮湿的眼眶。大家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长里短。大表哥像影子一样,在我们身边晃来晃去,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头发凌乱,胡子稀拉,衣服发光,单衣单鞋,手揣在裤兜里,双臂夹紧,天寒地冻的,人越发显得畏畏缩缩。当我们和姑姑姑父说话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底的酸楚和疼痛无声的蔓延。想到我小的时候,他对我的好。他憨厚、善良、眼睛里有星子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我不愿意看到他如此的结局。

姑姑引着我们在房间里走一走,在偏房里,齐整整的备着三口木棺。楼上他的卧室里,一床破棉絮下,还是夏天的凉席。我有一种冷从头顶直灌到脚底。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人自暴自弃了,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任谁也无法挽回。

这些年,大表哥的弟弟们在外面闯荡,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叫他过去帮忙,他不去。我想,他已经给自己判了刑,死刑,缓期执行。

爱人老家,也有一个一辈子单身的人,他年轻时努力挣钱,老了就生活在养老院里,生活规律而平静,没有一丝悲苦的哀怨。

每天接小孩时,会遇到一个家长爷爷,背是驼的,身高比孩子高不了多少,可他活得自然也很有尊严。

我不认为大表哥的今天是什么命运之说。贫穷、残疾、单身不可怕;环境的打压、人心的险恶不可怕;外界的一切否定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否定自己,无条件的认命。

乌龟有壳,可以缩头,我们人除了柔弱的血肉,还有笔直的脊柱,让我们可以挺立。遇到风雨,就往后退,把心禁锢在一个黑暗的密不透风的角落,到最后就变成了困守自己一生的牢笼。

大表哥,走出来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我该怎么和你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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