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容
“我已经决定去死了。”
眼前的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里,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我轻轻地说道。
“……你真的想好了吗?”对于一个决心要死的人,不管什么样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除此之外,我已无能为力。
这个男人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是在五个月前,穿着邋遢的衣服,形容消瘦,黑色的头发像刺一样支棱着,碧绿的眼睛毫无光彩,还不如他的黑眼圈和眼袋来的抢眼。他的朋友将他带到这儿来,希望我这个心理医生能够帮帮他。他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然而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窗外的艳阳刺得人简直睁不开眼睛,然而照在他身上却冰冷冷毫无温度。沉默在屋子里沉淀着,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过了很久,他终于说话了。
“我想自杀。”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尽管他的状态差得不像个正常人,但他在说这句话时,却无比冷静,像是在说“我想吃饭”这种平平常常的话。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笑了笑:“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所以你不用试图劝解我。只是,在我死之前,我想说说话,和谁聊一聊。所以,我想请你做我的听众,可以吗?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从我记事起,我就住在孤儿院了。那里能让我有饭吃,有地方睡觉。当然,那里也有很多小孩。孩子通常是可爱的,但愚蠢无知的小孩通常是不可爱的,而且是令人讨厌的,比如喜欢‘用拳头说话’的小孩。那时候,我的身体比较弱,个子比较瘦小,所以在‘用拳头说话’的时候,我总是没什么说话的份。幸运的是,我不久就进入了学校。
我的母校对我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它就像我的家一样。正是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老师,我的朋友,还有我的爱人。在我此后的人生中,他们一直都影响着我,支持着我,鼓励着我,他们就是我的家人。我爱他们。”
“但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弯下身去,像是背上突然多了一副沉重的负担,“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甚至都来不及道别。
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从少年时代,我就与他朝夕相处,现在却……
我一直告诫自己,生活总要继续,不要过度沉溺在悲伤之中,但是当我从午夜醒来却看不到他熟悉的脸时,我总是会想起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浅金色头发,想起他熟睡时也要握紧我的手,甚至毫无预兆的,我会突然想起他,想起和他在校园里针锋相对的日子,想起和他互相嘲讽的画面,想起和他一起做过的所有事。我的生活里已经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我不想摆脱他,我想……陪着他。我知道,大家都会说,挺过去,挺过去就好了。但我真的真的……已经不想背负着失去的痛苦,走下去了。”
或许,有的痛苦是磨灭不了的,它只会隔绝快乐和阳光,沉甸甸的压着心脏,不管是五个月前,还是五个月后,或是更久。
这次,他已经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黑色的头发也已服服帖帖,像即将要出远门。
“该告别的人,我已经好好的告别了,我来这里,是想感谢你,谢谢你当我的听众。
再见。”
他走出这里,不紧不慢的背影渐渐消失。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