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坐在走廊日影下,竹竿撑起月白薄纱。她呆呆地望着那片透亮轻柔地纱。院子里的海棠开得肆意奔放,而她只是凝视着那片纱,好想将自己揉进了那片白色中去了,她一动也不动。
走廊的另一头正安静地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在洁白的细纱上绣着双童戏锦鲤的图样。女人生的秀气,但清丽的脸庞却满是掩盖不了的经年累月的疲惫与操劳。女人时而低头绣两针,时而抬头看看走廊对面正凝视虚空的她,看着看着,便会发一会子愣,而后又惊醒,用短袖襟搵搵自己的眼角,眉头蹙在一起,垂眸,掩盖住眼底的那一份苍凉与倔强,嘴角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难言的苦涩。
院里的落花被风吹远了,堪堪渗透出几味人走茶凉的悲伤。老鸦哑着嗓子扑棱着翅膀飞过,黄昏时分下了一场雨。女人丢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忙着将院中晾晒的碎花布衣收回屋内。待雨停息,已晚了天色,月光淡淡地爬上了树梢。
她的目光追随者月亮——早在女人收了衣物与薄纱后,她便只看月亮了。今晚的月色格外清凉。月儿澄澈圆润,挂在老白杨树的梢头,稳如玉盘。她依旧坐在廊下,一动不动——她通常是乐意坐上一天的!她从不会觉得孤独,因为那月亮,那薄纱,入了她的眼,便仿佛是属于她的了,从它们身上,她感觉到生命的流动,她可以闻到月光清香,那是与浓郁的海棠不同的甜冽。是的,她闻得到。
月儿散着清寒,似是有几分凉意穿透了她的小袄,她的眸光动了动,瞥见自己小袄上的图样,是孩童戏水。
屋内只亮了一小盏灯,在晚风中摇摇曳曳。女人正在庭院的水井边洗衣服,清辉洒满了女人的乌发、磨损严重的粗布衣还有沾着泥土的花布鞋。女人在月光下镀着一道轻柔的银边,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女人随时会如这冷月光一般淡去、透明、消失不见。她的心不经意的颤动了一下,轻微到几乎感觉不到,轻微到以至于她忽略了。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一轮明月上,她在思考。
女人似乎很喜欢给她的衣服绣上欢蹦乱跳的小孩子,她不明白这些图样有什么好,但她感觉得到女人看到她穿这样的衣服时,那种由心底充溢而上的欣慰与希望,她感觉到女人的情绪里流淌着的生命的脉动,于是她妥协了,即使她并不认为这在女人眼里美妙无比的小儿戏水图比得上她冷月光的一分。
草丛里有流萤闪烁,比不上她拥有的如水月色,却倒也不失精致柔和。女人手里的动作渐趋缓慢,最后停了下来,女人的头靠在古井边缘的青苔上进入了梦乡,她太疲惫了,不仅是日常的劳作,更多的是精神的劳累。即便是睡了,她的眉心依旧有挥之不去的哀愁,而她嘴角却渐渐萦绕起一丝幸福的笑意。也许是在梦里,她又了一个完整幸福的三口之家,就像她与男人结婚之前所预想的那样;有一个健康快乐的女儿——一个会叫她”妈妈”、会与她谈心说笑的女儿……然而这些谁都不得而知,只有由疲惫的女人去想去念了。
她从女人的身上收回视线。 她依旧坐着,看着,想着,感受着她感受到的。
天地苍茫而寂静,慢慢的,只剩下月色如水,一灯如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