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馈赠,除了盛放的花、抽芽的树、肆虐的风,还有悄悄在田间山头探出脑袋的各种野菜,对于生长在农村的人来说,它们是另一种形式的新鲜美味,是独属于春天的味道。
前两次回家,家里都采来了不同的野菜,做成蒸菜、拌菜吃。妈去地除草,第一天顺手在路边摘了一包“构蒲穗儿”,也就是构树长出的长圆的果实一样的嫩芽,回到家全家齐动员细细地择好,拌上面和油盐调料,蒸好再清炒一下吃。第二天,妈又捋了一包“红秦椒叶”(椒,方言音“翘”),红秦椒是会结像枸杞一样小红果的野草,回家洗净,焯水凉调或者烙菜馍吃都可以。
我跟爸妈一起去地头摘洋槐花,爸用长长的铲子够那高高的树枝,越高的地方越费劲,搅折一枝掉到地上,我和妈捡起把花捋下来,槐花的树枝上带刺,时不时地手会被扎一下,妈说这叫“为嘴伤身”,说着就往嘴里揉一把现采的花。槐花未全开时白中带绿,据说是最好的能吃的状态,全开的时候,黢黑的枝干,衬着一树纯白的花,萦绕着清甜又清凉的槐花香,像守护山谷的白发仙翁。
山野里的洋槐很常见,以前,每到春天它刚开花时,家家户户都会出动去摘,它花期短,摘完了住处附近的花,人们打游击一般听说哪里的槐花开的好就结伴去采,小孩子的爬树本领大概就是在摘这些树上的“吃食”时练就的。
我们一两个小时就摘了一大包的槐花,自己蒸着吃,再分给城里喜爱野菜的亲戚一些,还会剩下很多,晒干存放着包包子吃、滚熟放凉冻冰箱里以后吃都可以。小外甥女不识槐花,她捡起几朵,笑着说,我要吃桃花啦,吃桃花?嗯,这很春天。
树上的花和嫩叶总是最不容易摘的,爬高上低还有危险,但这可挡不住大家吃鲜的热情。除了槐花,柳树的“柳须儿”、榆树的“榆钱儿”、香椿嫩芽都是美味,孩子们自己都会跑出去摘。小时候有一次小伙伴带个小锅,摘完榆钱就地烧开加了盐的水煮着吃,折两根小细枝就当筷子,那真是清淡又鲜嫩的味道啊。小孩子好奇心重,又想着香椿能吃,臭椿尝起来不知道怎么样,会不会闻着臭吃着香?一尝,呸呸呸,上当了。至于家里,可以做蒸柳须儿、拌榆钱儿、香椿炒鸡蛋吃,满嘴吃到的都是春天的清香滋味。
在刚进入春天冬寒还未消退的时候,最先被吃掉的野菜,是灰灰菜和白蒿,挎着篮子拿个小铲子往山沟深处去,平地上漫山是这些野菜,它们颜色灰白,植株矮小,我总是分不太清,甚至会错采成不能吃的野草。到清明前亲戚回老家上坟时,还能再采一些,这时还有嫩“黄黄苗”可以摘,也就是蒲公英苗,它清热去火,是味药材,沏水喝、滚汤喝都可以,但它性凉,可不敢吃多。
有两种野菜的名字不太好听,或许它们是一种野菜?就是“扫帚苗”和“猪毛尾儿菜”(尾,方言音“义”),名字源于它们叶子细长的形状,采来可以下面条吃、凉拌吃。可是有一种全国知名的野菜,荠菜,我们老家却是不吃的。小时课本上有一篇叫《挖荠菜》的文章讲到了它,我直到前两年才知道,漫山遍野长的那种,小孩拿来做成“小铃铛”玩的野草就是荠菜,它被叫做“荠儿荠儿菜”,一被儿化音,完全不知道它跟荠菜的关系了。
除了这些“正牌”野菜,孩子们还有“零嘴”野菜可吃。一树一树开着的淡紫泡桐花很漂亮,从树上落到地上的花,被小孩捡起来拔掉尾部的蒂,然后轻轻地吮吸花蜜,它的花蜜并不怎么甜,吸一下就没味道了,蜜更多更甜的,是一种叫“蜜蜜罐”的野草,吮吸绛红色似小喇叭花的花朵,特别特别甜,后来我才知道,蜜蜜罐原来是地黄。
长着几瓣心形叶子的一丛一丛的小绿草我们叫“酸不叽”,其实它学名叫酢浆草,摘一些叶子放嘴里嚼,酸酸的,带着青草味,暂时解解小孩子的馋,谁也不会把它当正经吃食,见到了揪一点酸酸自己,也看别人被酸得挤眉弄眼,挺好玩的。
春天里野菜们像比赛一样争先恐后地生长着,但它们又像顽皮的孩子,冒头没几天就又消失了,人们宝贝它们也正是因为一旦错过就吃不上这些野味了,整个春天里,只要有空,就会去看看槐花开了没,柳须儿是不是已经老了,白蒿因为天旱咋没见踪影?
采野菜是春天里特别让人高兴的事,大家一年一年与野菜们如约见面。大人小孩一起去挖去摘去采,大人们闲聊着家常,孩子们撒欢乱跑,春天,就藏在这鲜嫩的绿色里,然后被喜滋滋地吃下肚,化作了平凡的清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