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在望,不尽依依:
那时候,除夕的年夜饭是要从一周前就开始准备的。
油炸的美味要提前做好,油炸的工序多,费时间,到了年前才忙活,是来不及做的。油炸的点心主要有开口笑,蛋麻花,馓子。用鸡蛋和面,放入一些白糖,盐和发酵粉。因为平时是吃红糖的,白糖贵,是要留到年节才用的。把和好的面揉搓成小球,撒上一层白芝麻,放到油锅里炸到面球金黄,裂开为好,看着就像咧嘴笑,故名开口笑。放到嘴里一咬,一口酥。
蛋麻花是要把面,擀开成片,切成长条,再改刀成菱形小片,小片正中间用到划出个两个刀口,把两头从两个刀口对穿出去,可以撒芝麻也可不撒。放到油锅里炸到金红色,放凉了,一口咬下去,满手掉渣,一嘴的蛋香和面香。一锅油反复炸,颜色渐渐变深。炸好的美味只让小孩儿们尝尝,因为都要留到过年期间,才让敞开了吃。
年前还有两件大事情,第一件事,大人要去采买。要去粮油店买米面油,要去菜市场买肉和蛋。厂区的生活节奏是,一到了年三十,要全部放假的,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商店才会再开门,菜市才会有菜。这期间需要的粮食和各种材料都要提前买好,储备是每家都要准备的。去粮店买粮油,会有个很大的打油装置。大罐比人还高,装置上有个很粗带刻度的透明玻璃管子,玻璃管里面是黄色的棉籽油,下面有个龙头,一碰开关,油就流出来了。
粮店里有个窗口,窗口出来一个大铁皮漏斗,那漏斗有点像搅拌机的斗那么大。把粮本往上一递,工作人员那红蓝铅在上面一划,当时还有个小纸条,小纸条上也划一下,然后递回来,他就开始拿着秤米面。工作人员拿着一个手提式大铲斗往大铁皮斗里倒,斗下面就是称,够份量了,他就一提大铁皮漏斗另一端,铁皮斗倾斜着向我们翻过来,大人就赶紧用袋子接住。哗啦一下,粮食就进入我们的面袋子。
商场里的购买最有趣,商场的柜台上方有一根根的铁索连着收银台。大人买东西前要开票,售货员用夹子把票和钱夹在一起,挂上铁索用力一甩,夹子沿着铁索,唰--的飞向收银台。收银台在高处,收银员居高临下抬手一接,两根手指一夹,捏住飞来的夹子。把钱收好,票上盖好章,再把夹子唰----的甩回来。
我们的头顶上,夹子“唰”的,飞来,又飞去。感觉站在柜台后面甩夹子,太帅了。后来在小说里读到小李飞刀李寻欢,两根手指一夹,接住对方打来的暗器,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就是那时候,收银员的风采。
鞭炮是按照多少响来买,一般也就能买一个两百响和三个一百响。除夕夜放两百响,破五放个一百响。剩下两个一百响留给我们,拆下来一个一个的放。鞭炮提前买回来要放在火墙边上烤着,怕受潮了不响,靠近火墙时可以闻见香香的火硝味。
糖是买来糖块和彩色糖纸,在桌板上撒上一层饴粉,大家围在一起,一颗颗把糖块包进亮晶晶的糖纸里。瓜子、花生买来也要放在火墙边烤着。再有对联和灯笼,灯笼是纸质的,中间折叠在一起像是手风琴的风箱,用的时候上下拉开就是一个大灯笼,中间穿上竹签插上蜡烛,在晚上点起来红彤彤的的,风一吹,摇摆生姿。
另外一件大事就是清扫。屋里屋外,要大扫除一遍。年终大扫除。要把家里的大家具全部搬出去,新买的扫把,从上至下把屋子扫一遍,屋里泼上水,扫地擦玻璃通烟囱,再把大家具搬回来全部擦洗一遍。之后的事情便是洗窗帘洗床单被套,要赶在年二十七前全换上新的。
屋里扫完了,每个人也要洗得利利索索。厂子里的公共澡堂那会儿是最忙碌的时候。泡池里的水面上浮着厚厚的油泥,混着肥皂沫的颜色近乎褐色,大家还是高兴的坐进水池里,把褐色的热水泼向身上,并大声的聊着天,声音在挂满水珠的墙壁上撞来撞去,发出轰轰的声响。当出去的时候,棉门帘子一掀起来,整个人白气腾腾的站在雪地里,像刚出锅的大白馍馍。
慢慢的,三十这一天就来到了面前。年夜饭的第一道菜一定是炸虾片。虾片应该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因为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大人一炸虾片,厨房里总是飘出奇异诱人的香味。一盒虾片7块钱,一片又硬又干吧的像塑料片一样的虾片只要放在油锅里,就立刻扭动着身体打着滚的长胖了,小碎片还会乱跑,捏一片放在嘴巴里,咔嚓咔嚓的,享受极了。那个味道和声音,都是最美的。
油炸必须是最重要的开桌菜,因为油是特别金贵的食材,只有过年才能这么奢侈的使用。油炸的内容有:油糕、豆腐、豆腐丸子、肉丸子、茄盒子、带鱼、过油肉,一大锅油,先炸素的再炸荤的,先炸肉再炸鱼,炸好的全部用脸盆装了。
这时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香的味道,小孩子们已经可以开始偷偷捏两块吃起来了。滚烫的肉丸子塞进嘴里,大口喘着粗气给它降温,被烫的两个脚轮流跺着,手,在嘴边扇乎着,肉香,在舌头上翻滚。
年夜饭就要开桌了。
除夕之夜,吾与爱人,去家千里。书短意长,临颖不尽,余容续陈。
仅奉,恭叩新禧,道声,新年康顺。
春到,福到,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