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满街也找不到卖糖葫芦的了。
我生活在一个南方小城,不比北方的糖葫芦,又多个儿又大。我属于这里少数一年四季嗜吃糖葫芦的人。我小的时候,在市中心转一圈,总能找到几个卖糖葫芦的摊儿。有的是一个小推车,玻璃门里面的木架子上插着红红黄黄的串儿,红的是山楂,黄的是橘子瓣儿。有的是一个人站那儿,肩上扛着个插满糖葫芦的泡沫垛儿,我把它叫做“糖葫芦树”,密密麻麻的戳到你眼跟前,比那小推车里的又似乎更多了一层诱惑力,光是看着嘴里就已经有了酸味
我既不喜欢吃有橘子瓣儿的,也不喜欢吃穿插着乱七八糟其他东西的。糖葫芦么,就该是红山楂浇了冰糖衣,圆鼓鼓红彤彤六七个摞起来堆成一串,又便宜又好吃,大道至简么
说是简单,其实也是有门道的。这其中山楂的质量又是最紧要的。有的山楂吃起来发酸发苦,有的不够新鲜,有的上面有太多黑色的麻点点。而好的糖葫芦,必定是选了熟透了的大个山楂,洗的干干净净的,最好是去了核儿。赶上那外头的糖衣甜脆不粘牙,这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糖葫芦,一口咬下去,甜的酸的都刚刚好,饱满缠绵,余味无穷
一般卖给你的时候为了不粘手,都给你裹一层透明的糯米纸。那纸吃起来跟大白兔奶糖外面的一样。我小时候一直好奇那层看起来不大能吃的薄膜到底为什么入口即化,我喜欢用舌头感受那个从塑料感慢慢变得粘腻的过程
糖葫芦是孩子的玩具。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在吃上面十分惯着我。知道我爱吃糖葫芦,路过有的话总给我带一两串。爸爸嫌酸,一般是我们娘俩儿吃。妈妈对食用色素一直持怀疑态度,所以给我挑糖葫芦最大的原则就是不能加了红色素
我大概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曾去过一次北京。那时候偶然吃到的糖葫芦让我记忆犹新,也种下了对北方糖葫芦的好感和向往之情。我总觉得糖葫芦文化是属于北方的,利落招眼的大红色,饱满实惠的大长串儿,总得配上让人缩手缩脚的大冬天,厚棉袄,就跟北平老照片里面那样的,才像那么回事儿
我有个北方的朋友,说她们那儿过年的时候是每家轮着带小孩子出去买吃食,也就是这些糖葫芦啊烤地瓜炒栗子之类的小吃。等到轮完了,年也过完了。我听了觉得十分向往,我家这块过年早就没了那些仪式感,也就少了很多回忆和期待
等我恰好在糖葫芦的季节又去了一次北京的时候,我慕名找到一家据说挺好吃的老字号。凑近了一看,哇,这么多花式,红的绿的黑的,核桃的糯米的水果的,有些外面还裹了一层黑芝麻。我仔细看了牌子,原来那些红的绿的黑的是些山药啊金糕啊之类的东西。吃了二十年的糖葫芦,我这可是第一次开了眼界。
那价钱自然也是糖葫芦中的战斗机,我咬咬牙买了一串,入口很硬,仔细嚼一嚼,算得上好吃,却有点流水线产品的塑胶感,说不出少了点啥
北京的糖葫芦咋变成这样了呢,都快吃不出山楂味了。回家的动车上我觉得茅塞顿开,北京的样子早就不是我小时候那样了,糖葫芦又怎么会还跟小时候吃的一样呢
后来家乡也没多少卖糖葫芦的了,可遇不可求。我妈说这些小生意人,都辛苦。现在大家拆迁分钱的分钱,分地的分地,生活都好了,做这些的自然就少了。
再后来我离家上了大学,出了国。在国外几年,我再没吃过糖葫芦。有一回好朋友给我大老远寄来一盒“北京特产”,用很漂亮的盒子包着。我满怀期待地打开,直奔那盒子上写着的“糖葫芦”而去。我不喜欢吃茯苓饼豌豆黄儿果脯,在我看来北京小吃都是一堆垃圾,只有糖葫芦是宝贝
没想到那糖葫芦是小小只的,单独包装,三个一串。我打开一个咬在嘴里的时候震惊了,不是山楂,比果丹皮还不如,一坨山楂味的固体胶。这种“北京特产”,是对糖葫芦纯粹的侮辱。
我心里对寄给我特产的朋友很感激,只是从此对这些“礼盒”特产敬而远之
今天翻微博的时候看到“话说年味”的话题下一个女孩子分享的照片,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车。那些竹签插着的红的黄的串儿戳入眼里那一瞬,我心里一酸,给妈妈发了条信息,“我想吃糖葫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