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刘金曾发出感慨:这样的“新解”,把一字一句都落实到具体事物上,结果就会使诗的意境全失,兴味索然。这样的考证、新解,即使不是牵强附会,也是以牺牲诗的艺术为代价的。此处的“新解”指的就是所谓的“科学考据”,刘金先生想表达的意思是多少美丽的古诗因为“科学考据”之名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解读“江枫”
虽说“诗无达诂”,但毕竟“多元有界”。这个界就是“以诗解诗”。“以诗解诗”中的第一个“诗”是指的诗性、诗味,第二个“诗”指的是诗歌本身。以诗性、诗味来解诗,才是正道、常道。照这样看来,我们读张继的《山行》,就不会把“江枫”解读为“江枫桥”了,而要解读为“江边的枫树”。这样,“江枫”作为一种意象,就在为整首诗“愁”的意境服务。读《山行》诗时,看到了愁绪就是看到了人,而愁绪又是通过“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愁眠”等意象来说话的。
中国古典诗词的很多意象,都承载着一代代诗人的相同体验,共同感受。“枫树”作为一种诗歌意象、情感意象,表达着不同诗人的相同心绪。在“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中,是一种心情落寞的意象;在“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中,是一种万古惆怅的意象;在“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中内心凄凉的意象。一脉相承,张继的“江枫”只有解作“江畔的枫树”,才配得上“愁”,才配合着“愁”,这就是一种文化共感、精神母题。
解读“半夜钟”
“半夜钟”作为一种诗歌意象,虽非张继首创,但正是《枫桥夜泊》诞生之后,才成了一代又一代诗人借以咏怀抒情的有一个具有母题性质的意象。
解读“半夜钟”,我们应带着学生重新回到时间的长河之中,在一个更为广阔的时空背景下感悟其精妙所在。我们不妨让时光倒流,依次诵读这些诗句:
现代作家、诗人陈小奇的“流连的钟声,还在敲打我的无眠”;清朝王士禛的“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明朝高启的“几度经过忆张继,乌啼月落又钟声”;宋朝陆游的“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
当“钟声”如此直观、清晰地出现在时间的纵轴线上,学生自然会质疑: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诗人都要写钟声?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诗人所写的钟声都是在半夜时分?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诗人所写的钟声都跟寒山寺连在一起?
这个时候进入《枫桥夜泊》,就是带着一种学习的愤悱状态进入诗歌,就是带着一种时间意识、文化意识进入诗歌。那么,学生就不仅是跟张继一个人在对话,而是跟张继们、跟钟声文化进行对话。
千百年来,张继笔下寒山寺的钟声在众多诗句中悠悠回荡。钟声不断,那是因为文化不断。钟声已然成为同一文化语境下一代代诗人共同的生命体验,心灵感悟。寒山寺的夜半钟声就像菩提,真真切切的勾起来人们心中被尘世蒙蔽、被功名掩埋了的一种内在的宁静和澄明。更妙的是,钟声敲醒的觉悟,张继并未一语道破。于是,钟声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悠悠回荡,一代又一代诗人从中听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觉悟、心灵体验。
解读“高水流水”
就知音文化的显性符号来看,“高山流水”是唯一的纯正的标志。当我们说“高山流水”时,高山就不再是高山,流水也不再是流水。这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
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五岳为群山至尊,泰山为五岳之长。这跟历代帝王泰山封禅有关。因为只有登上了泰山祭拜天帝,皇帝才算受命于天,才能成为天子子。所以,泰山成了中国文化的最高峰。当钟子期说“峨峨兮若泰山”时,讲的不是海拔的高度,而是文化的高度。这种借琴声抒发的像泰山一样的志向才是伯牙鼓琴的真正志向。同理,“洋洋兮若江河”中,“江河”特指长江、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华夏文明的主体是黄河文明和长江文明,这是其他任何水态所无法比拟、无法撼动的。这里讲的不是地理的广度,而是文化的广度。这种借琴声抒发的像江河一样的志向才是伯牙鼓琴的真正志向。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正因为知音难觅,所以视精神境界、灵魂伴侣为人生最高境界的伯牙们,才会以决绝的方式——破琴绝弦,去祭奠自己唯一的知音。
从根本上讲,要成为别人的知音,首先得成为自己生命的知音。
学语文,就应该努力成为语文的知音。即使还不能成为知音,在这个过程中,也足够遇见一个更有文化底蕴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