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分手第47天后,胡梦楠和周小君又睡到了一起。
这是他们第三次分手,胡梦楠知道,这次是真的分手了。之前的每一次分手后的睡到一起,都伴随着小别后复燃的浓烈情欲,还有破镜重圆后的甜言蜜语。而这次,就真的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睡在了一起,除了睡前互相安慰般地拍了拍对方的背,一夜再无其他亲密举止,相安无事。
不可否认,这是他们分手后胡梦楠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睁开眼睛的时候,胡梦楠想。她伸了个懒腰,轻手轻脚地溜到窗边,点了一根烟,透过半掩着的窗纱出神——周小君怕黑,睡觉总留一点窗外的亮光,刚开始胡梦楠总被那点亮光搅得睡不着觉,久了也就习惯了。
她沉默地抽着烟,听到周小君轻柔唤她:楠楠。她回过头去,撞上他温暖的目光,她怔怔看着他,毫无预料地,泪滚滚而下。
“别哭,你别哭,”周小君愣了一下,立刻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楠楠,你别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胡梦楠在周小君怀里长久地哭泣着,从无声到啜泣,再到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她感觉自己像一块慢慢融化的坚冰,一条浸在热水里慢慢温热的毛巾,一个走了很远终于回到家的旅人。
哭到动情处,她感觉到周小君轻微的颤抖和抽泣,她晓得他也在无声流泪,在这一刻,她就这样原谅了他。
他们在清晨的阳光里相拥哭泣,胸中翻涌着的是几年相爱相杀的岁月,支离破碎的感情,这过去几年的相伴与伤害,都深深嵌在他们的血肉里,成为各自分无法磨灭的一部。
在这一刻,只有她懂得他,亦只有他懂得她,他们之间再无别的人。
包括许佳颖。
2
“他喜欢许佳颖很正常啊,”胡梦楠低头玩着打火机,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她小巧的脸颊,声音低低地:“她漂亮,大方,职业光鲜,是大部分男人的理想型吧。”
景薇没有说话,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在过去的三年多里,她听胡梦楠抱怨周小君,很多次。你们呀,真是一对活宝,她每次都这样总结,一边说,一边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烟圈,丰润饱满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可这次不一样,周小君出轨,第三者是个长腿长发的空姐,胡梦楠给她看过照片,照片上的佳人眉目舒展,笑得恰到好处,一个不折不扣的甜姐儿。“她知道自己怎么笑最美,她是一个聪明的人,”她在心里回想着那张照片:“至少是一个懂得分寸的人。”
这一次,她无法再轻松地调侃“你们真是一对活宝”这样的话了,分手后的第三场酒,她第一次听到好友说出第三者的名字,这场谈话才刚刚开始,这才是真正触及内心的部分。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然后挥手再叫了半打啤酒和两包薄荷烟。
“她那么优秀,没法比的吧……我,我这么……”,胡梦楠终于开口讲出了最艰难的那部分,但却无法完整地说出口,她的红润小巧的嘴唇颤抖着,泪水悬在眼眶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
景薇依旧没有做声,她在等那滴泪落下来,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盯着梦楠极小巧极白皙的巴掌小脸,她有点叹息,在一众学生时代的好友里,她面容姣好,家庭小康,娇生惯养,总是化着最流行的妆,穿着最潮的衣服,谈不上什么惊艳动人的大家闺秀,可也是很多女孩子羡慕得对象——她交往的男友一贯帅气阳光且家境优越的。
她想着如果让那些姑娘们知道胡梦楠也有自卑到尘土里的时刻,大概下巴要掉到地上去。这是这场谈话里最疼痛的部分——景薇在心里想,承认自己输了给一个甜姐儿,亲口说出“我不如她”,把年轻的骄傲与自尊打碎,再踩到尘土里去,即使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也依然是难以想象的切肤之痛吧。
而此刻她不能做无谓的安慰,只能近乎残忍地等待着,等待好友亲口说出来,承认她的挫败、沮丧和耻辱感。
“周小君自己也说了,”胡梦楠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混了,没上过什么学,他觉得,觉得许佳颖名牌大学毕业,工作又很光鲜,气质又好,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而我……”,她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看,我又矮,学历……也没有光鲜的工作,这些就算了,可,他说,他说,我……不可能,有那种温婉的气质,他觉得我,肤浅……俗……俗气。”
哽咽着说完最后一个字,胡梦楠把手覆在额头上,遮住哭泣的双眼,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长发与指间砸下来,在大排档油腻腻的折叠桌上开出一朵朵心碎之花。
景薇在心里深深呼出一口气,她终于说出来了,她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去,用力握住好友瘦削的肩:“听着,我不许你这么想。”她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带着温暖的力量。
3
多年以后,景薇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哭泣的侧影,少女纤细的肩膀线条瘦削而美好,露背T恤裸露出的肩胛骨颤抖着,在她极力压抑的抽噎中,如欲展翅飞走的一只蝴蝶。
她更清晰地记得当时内心的震惊:那个15岁从大山里出来闯荡社会,靠给人在酒吧里看场子白手起家的周小君,那个皮夹腰带包包上统统印满LV花纹的周小君,那个业余爱好打麻将炸金花的周小君,嫌弃自己活泼娇俏爱玩爱闹的女友肤浅俗气?
她只觉得复杂磅礴的人性在她面前飞快掀开了一层的面纱,年轻且不谙世事的她匆匆一瞥,窥到了冰山一角。
多年以后她几度恋爱再失恋,远在异乡的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我们总是向着自己所不曾拥有的投怀送抱,飞奔迎上。在那一刻,她又想起这一段往事,忽然理解了周小君。
而彼时,当她身处于青春的洪流中,她坚定地安慰着好友,一面暗地里气得浑身发抖。
“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她温柔地帮好友把长发别到耳后,迟疑地开了口:“周小君,觉得……你更爱的,是他的钱?”——都是刚踏出校门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可楠楠和大家不同,她从未交往过穷酸的男友。
胡梦楠抬起头,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的好友,后者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澈见底,她继续说道:“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隐瞒自己。”
胡梦楠忽然意识到,这个在朋友圈子里以聪慧著称的女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总是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仿佛透过湖面窥探到暗礁,而获悉沉船的秘密。
是的,恐怕周小君就是这样想的,她苦涩地笑了。
“开始当然有这个因素在,但是后来不是的,或许有一天周小君一无所有了,他会懂得我对他的心,我现在只想要他,别无他求。”
景微挑了挑眉毛,对好友多出了一点新的认识:“那么,希望有那么一天,你能有这个机会。”
她们举杯干掉冰凉的啤酒,谁也没想到此刻漫不经心的戏言,居然一语成谶。
是的,关于周小君和胡梦楠的故事,远远还没结束。
4
好久好久以后,周小君赌场失利债台高筑,卖了房子和奔驰还不够,只好远走他乡,陪在他身边的,不是温婉貌美气质佳的许佳颖,而是几度分手又和好的胡梦楠。
当然,那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儿。
周小君和胡梦楠分手之后,如同生了一场病,许佳颖在的时候,病情好转,他与新女友双宿双飞,在朋友的聚会上不遗余力地表演模范情侣,丝毫不在意与胡梦楠交好的女友们眼神如刀飞来。
而当许佳颖飞往全国各地时,他怕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更怕一个人在夜里入睡。而在这所有的害怕的时光里,他只想要胡梦楠陪在身边。
胡梦楠和周小君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如故友一样吃饭,在同一张床上聊天,然后各自背过身睡去,当精神上互相陪伴入眠时,两具年轻的身体之间,隔着一条深不可逾的鸿沟。
当周小君不在的时候,胡梦楠喝了很多很多酒,从那一年的夏天,喝到了冬天。
圣诞夜聚会完回到家,胡梦楠抱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她感觉把胃都吐出来了。吐完连滚带爬地瘫倒在客厅沙发上,她皱着眉喊:“周小君,我要喝水!” 话没落地她就清醒过来,眼泪涌出来,冰冰凉凉地流过太阳穴,爬进头发里。
躺着不动地流了几分钟眼泪后,胡梦楠伸出手来把眼泪抹掉,听到手机发出单调的铃声。
5
在宿醉的头疼中,胡梦楠听到温柔的敲门声。“笃,笃笃”一声,停顿一下,再两声,她睡眼惺忪地翻个身——记得自己的朋友里,没这么温和有礼的人呀,都是一阵猛拍,周小君的朋友更是一些粗汉。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睁眼看到周小君一脸惨白。
“起来吃早餐,我买了早餐。”一个温柔的女声。
许佳颖!胡梦楠的酒醒了。床底下还是衣柜里?窗户吗?这里可是十三楼!不不不,那太耻辱了,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同一张床上躺着,聊完天各自睡觉而已,不不不,我绝不。那个劈腿插足的人,本来是她许佳颖!她暗自奇怪,紧张到喘不过气的同时,脑子里有这么多想法。
“好,好的。”周小君的声音打着颤。“起,起来吧,”他压低了嗓子对胡梦楠说道:“许佳颖回来了,本来……是后天的。”
还好,他没有让我躲到床底下,或者让我跳窗,如果他这样说,我会当场给他一记耳光。他不可以这样羞辱我。——这念头居然带着几分庆幸,她有一点可怜自己,同时对面色惨白的周小君起了怜惜——他一向很爱面子,对女友也算得上很好,她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躲起来。
但是没必要了——她想起来她的鞋子包包和大衣都在玄关处,跟着这个念头同时转动的,是卧室的门把手。
”快点,一会儿就凉了“。许佳颖的头探进来,温柔得像是春天的风。
胡梦楠背对着门,纹丝不动。周小君坐在床边,在秋裤外面套上牛仔裤——捉奸在床大概就是这个场景吧,胡梦楠忍不住嘲讽地想。
”我先出去,你晚点再出来吧。”周小君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我去和她解释。”
门关上了。世界从没这么安静过。
”在周小君家里留宿,许佳颖早上回来开门了。“她发短信给景薇,手指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景薇醒了没,她突然涌起一阵害怕,觉得无人可倚靠,因为门外的那两个人才是一对,那个她熟悉得如同自己掌纹的周小君,此刻,是别人的男友。
还好景薇很快回复了。
”我操!“她说。
6
“现在怎么办?”胡梦楠继续发短信问景薇:”周小君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卧室。我可很多年没打架了。”她忍不住开自己的玩笑,但心里并不轻松——门随可能时会打开,她会和许佳颖互相扇耳光扯头发吗?周小君会死命拉开她们吗?不,不不,那太荒谬了。
“先把衣服穿好,不,先把门反锁。然后把衣服穿好。”景薇是怕她衣冠不整,打架的时候太难看吗?
“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去,穿鞋,离开。”
“记得注意仪表,整理头发。”景薇又补来一条。
她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穿衣服仿佛用了一个世纪。
把头发理顺,深呼吸一口拧开门把手,目不斜视地走出卧室,穿越过客厅,抵达玄关。她觉得不能呼吸,但同时强硬地命令自己把背挺直。
此刻,脚上那双毛绒绒的拖鞋有点可笑。
她自觉连目光都不曾偏移一点,却死死记住了餐桌前相对而坐吃早餐的两个人——一对佳人的岁月静好,现实安稳。她是多余的,极不和谐的风景。
后来,这幅画面无端端印在她脑子里好多年。
背对着这一对佳人,她慢条斯理地穿上大衣,把手伸进袖口拉平毛衣的袖子,再用手把被压住的头发撩出来。她觉得背后发凉,可能下一秒许佳颖就会冲上来拉扯她的头发,把她撞在冰冷的防盗门上——但愿周小君能拉住她。她一边尽量若无其事,一边忍不住带着嘲讽地涌出这些想法。
低头穿靴子的时候,她恍惚听到许佳颖的声音幽幽传来:”梦楠要一起吃点吗?“
也可能是幻觉,她想,回答好然后坐到餐桌上会怎样呢,太刺激了点吧。
”不了,谢谢。“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短靴的拉链拉了起来,再把穿过的拖鞋摆放整齐——像一个十分的客人。
关上防盗门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
7
“那天从周小君家里出来,太阳很好,阳光明亮干净。”胡梦楠低垂着头,用锃亮的小勺子把一杯卡布奇诺搅得乱七八糟,“突然就觉得,很……耻辱,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生活搞成这样子。那一刻我想开始新的生活。“
她低头喝了一小口咖啡:“让这一切结束吧,我当时对自己说。”
“可到现在也没结束。”景薇挑一挑眉毛,嘴角带着几丝笑,似嘲讽,似怜惜,又似感叹。
“对呀,没想到和周小君纠缠了这么些年。”胡梦楠也笑了。
距离上次她在景薇面前掉眼泪,已经过去了五年。
这五年里,她们辗转在不同的异乡,回到家乡也很少能见到,每次回家胡梦楠总是很忙,身边有无数朋友,个个貌美如花,衣服鞋包价值不菲,在夜店里的合影姿态和笑容都堪比平面模特的水准。景薇和她们不是同一卦,也从不好奇,而无论相隔多久再见梦楠,她待她总是一如中学时代般——只是再不帮她写情书,因为编不出那些肉麻而矫情的文字了。
这次见面她才知道,大概三年前,胡梦楠和周小君和好了。
周小君在赌场输掉了房子和车子,再后来,连在圈子里的声誉和朋友情份一并输掉了——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赌徒,尤其是一个运气不佳的赌徒。终于,最后他输掉了爱情——许佳颖留下一张纸条,写着:我爱你,对不起。然后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想起了胡梦楠。
似乎在和胡梦楠分手后,他便开始走下坡路,景薇想谁知道当初两人的戏言竟会成真呢,可她没有幸灾乐祸。她还记得周小君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和胡梦楠租住在一套小小的一房一厅里,她去找胡梦楠的时候碰到过他几次——很热心又敦厚的样子,因为浓眉和略有点厚的唇,梦楠总开玩笑说景薇和他可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景薇自然不答应,周小君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景薇便趁机说他眼睛那么小怎么会是我哥。但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周小君笑起来的样子,让她相信他对梦楠是真喜欢。
她自然也是喜欢他的,吵了架,可怜巴巴地找来景薇,要景薇帮她写道歉信给周小君。“既要表现出歉意,但又不能姿态太低,”想想再补一句:“对了,还要表达出我很喜欢他,但不能太直接,我比较爱面子。”
“我操,这我写不了。”景薇起身要走,她立刻拖住手撒娇:“薇薇,薇大才女,求你啦,我的幸福就靠你了。”
景薇从来都拒绝不了她,谁能拒绝胡梦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尽管她有点儿骄纵。
8
所以景薇无论如何也想象不了这样骄纵的胡梦楠,是如何听了周小君的一句楠楠,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和好吧。就这么轻易吃了回头草,一时间成了她那个光鲜靓丽的社交圈里的最大的八卦和最蠢的姑娘。
更想象不了她如何毅然决然跟着一穷二白的他去异地谋生,自然吃了不少苦。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她,居然学会了买菜做饭——周小君倒是命大,没被毒死。
“那边冬天好冷呀,为了省公交车钱,我从菜市场拎着菜走四十多分钟回去,你猜怎么的,”胡梦楠笑起来的样子,让景薇想起她们中学时代躺在同张床上聊天的岁月:“等我回到家,那个青菜叶子都被冻烂了喔。”
于是景薇也笑起来:“哈哈哈,那确实很冷。”心里酸了一下。
当然算不得有多苦,如若说生活艰辛,景薇也并没好到哪儿去。只是为爱远走他乡的胡梦楠,情伤更甚。
同甘共苦并没有让两个人走得更近,而且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甜蜜柔情。开心的日子当然是有的,只是后来常常被争吵代替。
“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如意,还是常常和他吵,”胡梦楠带着一丝苦笑:“有时候他的朋友们在外面看电视,我们在卧室叠几件衣服也吵起来,他朋友赶紧过来拉。”
她暴躁起来手边有什么就丢过去,化妆刷、香水瓶、遥控器。有次想拎起一个沉重的水晶花瓶没拎起来,差点砸了自己的脚,躲到门口的周小君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总是躲,她有时候扑过去打他,其实也就是挠几下出出气,她生得娇小而玲珑,不具备什么杀伤力。
争吵的起因,是因为她无意间发现周小君与许佳颖还有联系——大概她听说周小君公司似乎有了起色,仿佛有东山再起的迹象。
她于是开始查他手机,登录他QQ,全然不在意姿态难看。
而他身边朋友居然有劝他和许佳颖复合的:楠楠这个脾气也太大了点,你们俩吵成这样还过什么。她听说了,连带对他朋友的怨气一起撒在他身上。
两个人如同困在笼子里的小兽,互相争斗,把柔情消耗得一干二净。
终于有一天她看到他在短信里对许佳颖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和楠楠说清楚。她心如刀绞,把他所有的衣服从楼上扔下去,砸碎了所有手头能砸的东西,只身回到四川。
走的时候,周小君还欠着她几万块钱,那是景薇的胡伯伯和伯母拿给未来准女婿做生意的,并指望他能再有多风光的东山再起,只希望小儿女能寻个安稳未来。
9
老胡家那个从小骄纵心气儿高的闺女黯然回家的消息,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了。当然,那个曾经开着大奔进出接送的有钱男友找了个空姐,后来落魄了又回头找小胡姑娘的事儿,大家八成也知道。老胡家还贴钱给他做生意嘞,现在真是人财两空了。
胡梦楠在家睡得昏天暗地,醒来通常是下午,在邻居们闪烁的眼光里走出小区,奔赴各大夜店。在朋友们“你他妈不化妆就出来了?头发都油了啊你还不洗?”的嫌弃惊呼声中,空腹喝下今天的第一杯酒。
喝到半夜连滚带爬回去,家里静悄悄一片黑暗,草草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在宿醉中沉入梦乡。在同个屋檐下住着,父母一个星期见不到她人是家常便饭,只是每次出门前,她会看到桌子上有一些零钱,像是妈妈买完菜不经意放在那的,天天都有。
她没脸动那个钱,想到爸妈拿给周小君的几万块,她对爸妈此刻对她不闻不问的放纵充满了感激,她有意避开他们。
什么时候决心振作起来的呢?
大概是两个月后一天,半夜回到家,客厅灯亮着,爸妈坐在沙发上。
“你以为我们会心疼那些钱吗?”妈妈看着她:“我们心疼的是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开心健康才重要,”父亲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早点睡吧。”
两个月瘦了十多斤胡梦楠,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蓬松着乱发,像只可怜的流浪猫咪。
于是才有了两年后的笑靥如花,神采奕奕的胡梦楠和景薇在此话当年。
景薇看着她:“你知道吗胡梦楠,我一直羡慕你有对好父母。”
“是的,我知道。我很幸运。”
10
再见,又是三年后。
“你现在风格变了好多,差点没认出来。”胡梦楠见面第一句都是惊讶:“你居然化了妆!”
“是么,好看吧,”景薇取下枣红色的大围巾,晃了晃耳边的流苏耳环,她依然只得一个耳洞,这么多年也懒得打第二个。
胡梦楠依然是干干净净的一张娃娃脸,停留在18到24岁之间,黑色的长款大衣裹住玲珑身段,是别致又低调的设计,一点不张扬。包包倒是大家一眼认得出来的大牌子,被景薇赞了一句鞋子好看后,立刻喜滋滋报告,专柜断码大甩卖,她喜欢这个设计,硬挑了双大了一码的。“才一百块,”她得意洋洋地说:“垫多两双鞋垫就行了。”
吃饭排队,让景薇等位置,她去买奶茶,半天才回来,又发现新大陆般兴致勃勃:“楼下有那种电话亭样的KTV,我们一会儿去玩吧。”
景薇便感觉中学时光又回来了,那个大家说她只交往有钱男友的胡梦楠,她从来只当她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拖着手要她帮她写情书。
吃饭的时候喝了点白酒,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聊天。各自交换这几年的经历,拿出喜欢的男孩子照片给对方看,最后都认定彼此审美不行。
“这明明就是个非主流嘛,你怎么会喜欢他!”胡梦楠取笑景薇:“什么,还喜欢了几年?”
“三年多了吧,”景薇一脸风平浪静:“有的人就是这样啊,一直说要告别,一次次说再见,但好像说了很久很久的再见,也没有正式告别。”
胡梦楠愣了一下,仿佛在思索这句话。
过了会,她轻轻问:“你还记得周小君吗?”她在手机上划拉几下递过来。
景薇接过手机看到胡梦楠的微信聊天记录,那个浓眉厚唇笑起来眼睛眯成缝的头像似曾相识,他在对话框里问:楠楠,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