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的最终解释权
体育是靠规则决定的;规则是不容侵犯的。
裁判的权威性也是规则带给他的,但裁判并不具有体育的最终解释权,原因就在于裁判很多情况下并不能保证公正。
体育的最终解释权也不在于民众。倘若一个本国选手违背了规则,那他就是该被惩罚,他不该被容忍。
体育的规则是体育的法律。
羽毛球过网击球的判定在于击球点是否过网,而与拍子是否过网无关。昨天的热搜是日本队过网击球裁判无视。日本黑哨;
本届乒乓球赛不许指定碰球台与吹球的规则是国际乒联定的,日本无权更改;并且,做与不做对比赛结果影响并不大,开局0:8落后也是自身的问题。邓亚萍在比赛结束后也夸奖了日本选手。但日本依旧是黑哨;
体操是需要向裁判示意的,这也是规则所定的。这一点并不该成为我们质疑的地方。
可我们都在质疑了,甚至将这些民众言论作为了体育的最终解释权。
在此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人们究竟了不了解体育?
自己完整看过两届奥运会,所以在东京奥运会第三天给出了美国金牌榜第一的判断,而有人立马质疑:难道你不相信中国运动员吗?凭什么美国就第一啊?你是精美分子吗?中国运动员yyds!我们肯定第一!
我只是给出了一个判断,立马成为了精美分子与叛国人士。
在这些评论中,但凡有一个人对体育赛事热爱并一致关注,也不会写出这样毫无逻辑的质疑。当我们缺少了孙杨、牙买加不复当年之勇后,很多田径大项与游泳大项美国具有垄断的实力。我们不能寄希望于苏炳添上演奇迹(虽然私心里我也希望),也不能指望美国田径队全部罢赛。正视差距并不可耻。
在混双比赛中我们对于失利的不接受归结到了“吹球”这种犯规上吹毛求疵,当日本选手提出正常诉讼后我们又觉得她多管闲事。选手提出诉讼是合理行为,偏偏因为她是“日本人”就应该辱骂吗?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民众言论如果代替了规则的正确与客观的理性,则法律被替代也不再没有可能。如果我们不能基于事情本身来判断而是根据粉红思想来武断,我们与我们厌恶的“日本人”形象又有什么区别?
注意,这里我用“日本人”形象来进行一下讨论,是在于“日本人”形象不仅仅是部分日本人的代表,任何国家都存在这种形象,只是将其特殊指代。
民众认为的“日本人”形象是有失公正、不择手段、毫无底线的恶徒——其实以上三个形容词是对于最近言论的概括,而在平日里,“日本人”形象代表着一种人恶。
我们认为日本人很变态,是基于对日本耻文化认知;我们认为日本人无恶不作,是基于抗日战争时的日军的罪行。民众的了解大多止步于此,这些信息足够让我们定义日本的恶。起初这些恶是为了勿忘国耻,依旧是正向的引导。可越过了以“振兴中华”为目的的界限后,日本的恶不再是可以警示我们努力奋斗的精神指引,而变成了字面含义。
而这种缺失理性的盲目想法,正是我们无法合理判断规则的思想引导。
在此基础上,国内一些媒体借用民众热情来赚取流量的自私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人恶?
体育的最终解释权是要交给规则的,而规则本应被人熟知。只是体育规则并没有像普法一样的必然。
日本水球压沉没有判罚,是裁判违背规则的体现;桥本失误却给高分,夺取了萧若腾的金牌,也是裁判违背规则的表现。我们应该为此喊冤申诉,这是我们对于规则的尊重与合理运用。
在此说明的是,规则是既定事实,我们不能将任何情绪强制于它,违背应该得到谴责,误以为违背的谴责应该得到摒弃。国人如此,世界也应如此。
而往后思考并警示的是,28年的洛杉矶奥运会,我们是否也会将民族主义凌驾在奥林匹克上?主场哨是否还会出现?真的出现后,我们又应该如何避免这种声势浩大的闹剧?
爱国还是爱赢
我同样爱国,国家给予了我太多,回报是必然的。但爱与狂热并不一样,狂热是无条件的支持,而爱是希望可以为它更完善、更发达、让人民更幸福的事业尽自己的一份力。
爱国不是一场饭圈热潮。
我同样爱国,但我并不认为爱国是我生命中首位的准则。我对于爱国唯一的盲目是在于我绝不叛国,绝不做出伤害国家的事情。
除此之外,追寻真理、生活幸福、对爱忠诚、尊重他人、孝敬父母……都是我作为人的准则。这些准则(包括爱国)这并不矛盾,也不对立,但是平等一致。
在爱国之外,我也是一个有力的人。
很多人并不是爱国,他们更多在乎的是自己的参与感。在参加多数人正义中,他们更多有了被认同的快乐。而这种快乐相对自私,因为他们以为互联网只是国家内部的产物,以为自己的言论不被放到国际社会,以为自己的言论不会成为他国恶意诋毁中国的证据。我们以为“互联网不需要负责任”,但任何的公共言论都有可能被放大。
群体与公共人物逐渐成为对等的符号,只是公共人物会自觉注意影响,群体很难。
而对于奥运会来说,群体关注的,是能否“赢”。
我先将视角放到中国男足,就此运动可以看出,我们对于“赢”的偏执正在如何影响这项运动。
中国男足成绩一般的原因很多,其本身实力不足。前文所说,实力是判断体育胜负的唯一标准,而实力差背后的原因绝大多数人却并不思考。国足实力差的原因是传统思想、应试教育、足球环境与个人体质等诸多问题的集合,但人们只能看到比分的输赢。中国有天朝大国的思想传统,这一思想的弊端就是:我们必须事事第一,而“第一”还是强势群体强加到弱势群体身上的。举个例子:家长搞教育竞争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第一”,但这种“第一”又太片面,并非每一个孩子都适合成绩教育,有些孩子在音乐上有天赋、在画画上有天赋,但家长扼杀了这种天赋成长的可能,唯成绩论的迫害让年轻一代身心俱疲。
这是一种。再比如,当我们真的发现孩子音乐美术上的天赋,将它放到艺术环境中却发现,这个环境也需要“第一”。我们必须要择优最好的哪一个或一类人去到更好的环境、学校学习。但艺术很难去做“第一”的判断,而对于艺术天赋的认知也不是只有“唱歌好听”或“画画成熟”等不确信的词语来评价。但我们的环境依旧要求“第一”,并长期难以改变。
这是一种。放到国足层面,每一个人都成为了这种“第一”的审判官。竞技体育是看成绩高低不假,但我们必须要接受基因天赋的不足。日韩足球的强大是因为他们正视了基因天赋不足之后用科学的方法来弥补天赋差异,但我们却一味要求成绩,到现在,当归化球员成为新的足球政策,并且真的提升了国足的水平后,人们对于归化球员的包容和理解顺势而起,却对于本应长期发展足球的青训冷淡。
我们究竟是爱国还是爱赢?如果我们爱国,人们应该在承认归化的同时放松足球环境,去给足球小将们空间发展,大力认同青训,让足球可持续发展下去。但我们并没有这样做。留洋计划是一种改变,可青训依旧不见好转,国民对于足球的认知,依旧在于“弱”、“随意调侃”、“耻辱”上。
再回到奥运会,人们的所谓爱国是否为接受不了失败的结果?我们对于体育的无知和想当然是否为我们自大的表现?对伊藤美诚的网暴是否真如网友所说,是轻视人品?是长相一般?是投机取巧?乒乓球如果没有了伊藤美诚,对于我们的乒乓球发展真有好处吗?
疫情要求世界更团结
凯恩斯①在1933年提出了“国家自足”的理念。其本质概括为三句话为:
1.国家是最实际的利益单元。
2.国际间贸易的实际是一种压榨。
3.这个处境不可改变。
这句话到现在不光被西方广为接受(贸易保护主义),也衍生成为另一种想法,即“国际间的文化交流是一种文化入侵。”在此基础上,人们很难不接受社会达尔文主义②:接受民族的优劣与意识形态的优劣,并认为不是本民族或不符合本意识形态的其余民族皆为劣等民族。
凯恩斯提出“国家自足”后六年二战爆发了;凯恩斯提出“国家自足”的社会环境是经济大萧条。
九十年后的今天,当今社会受疫情影响下逐渐变得更加分裂与对立,无论中美还是西俄的对抗正在加剧。这是一个大背景,在回到奥运会,当奥委会投票决定将“更团结”加入奥林匹克格言时,我们也必须认识到,分裂正在成为趋势。
前文中我提到了个人在爱国主义上应该去思考的事情,而接下来引用几位知识分子的观点来阐述爱国主义的本质。
先去讲一个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萧功秦的故事。
“四十年后,我再一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那是几年前,我到日本旅行,回来后写了一篇游记,文章中提到靖国神社外的广场上,日本青年男女尽情享受阳光,与靖国神社的游就馆电影院里老人发出的那几声孤独的掌声形成鲜明对比。我在文章中感叹道,‘看来说日本军国主义正在复活实在是冤枉了这些少男少女。战争已经结束六十多年,日本已经变了,我们大可不必再用原来的眼光看日本。’”
这篇文章无一例外遭到了网暴,而大多数人将他列为了汉奸卖国贼的行列,只有一些真正去过日本的人表示了支持。
于是在文章最后,萧功秦这样写道:
“愤青文化是封闭时代的文化衍生物,一个民族的现代化需要国民与政治精英以开放的心态、中道的常识理性,而不是极端民族主义狂热与意识形态,来处理国际关系和国内发展中的问题。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理性比激情更可贵。只有理性地超越愤青文化,中国才有美好未来。”
前文说过,民族主义只会让我们去恨我们跟本没有见过的人,在认知上,我们对于他们的刻板影响恰恰否定了其他民族作为人的复杂。我们自身同样也有这种复杂,并且希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害怕并彷徨他人的误解,而为什么上升到国家与民族,反而失去了这种自我的担忧?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刘擎曾引用过现代西方哲学家的观点来对爱国主义进行分析:
“维罗里的‘共和主义的爱国主义’认为,爱国所忠诚的‘祖国’不是一个出生地,也非现存的政治制度,而是一个符合公民自由理想和共同自由(正义)的共和国。在此意义上,当现存的政体背叛了自由与正义的理想(例如法西斯时期的意大利),就不再是属于我的祖国。而哈贝马斯与米勒等人则主张,爱国主义不是一种现成的、凝固的‘认同’,而是由公民通过民主实践不断塑造的,其根本理念是‘个体相互承认彼此是自由和平等的’,由此寻求彼此可接受的理据,回答‘如何一起生活’这一问题。”
对此他认为:
“这两种理论都突出了爱国精神的政治特征——‘爱国’的忠诚是指向一个自由与正义的政治共同体。在此,祖国不是‘自然的’国度,而是一个‘未竟的理想’。”
这一观点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很难接受,关键在于,我们怎能脱离国家的概念,去盲目追求善美呢?
但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我们因为爱国而摒弃了善美,是否是在伤害自己的国家呢?
再深究去想,如果世界都因为爱国(民族)而摒弃了善美,是否为另一场战争形成提供必然呢?
把奥运会还给体育
在之前写了一篇文章叫《把文学还给文字》,受到很多好评。大家对于文学的尊重在于,文学不应该被当作政治武器,也不应该被视为政治宣传的工具。
因此,如果纪实文学、纪录片、新闻所记录的真实不被接受,则代表着我们对于爱国的热情正在消耗我们对于公理的认知。
奥运会同样如此。
为什么我会热衷于看体育赛事。10年世界杯决赛在上海去看,在决赛前酒店摆满了西班牙与荷兰的人物立牌,门口一群拿着啤酒的男人女人们放开嗓子高谈阔论开口大笑的场景令人着迷。
12年伦敦奥运会时,当我看到憨豆玩弄开幕式时,我发出的笑是自愿的,在奥运会开幕式上,我们欣赏了莎士比亚舞台剧改编的表演,为之震撼。那一年,我们又一次见证了林丹、邹市明、吴敏霞等人的夺金时刻,也见证了叶诗文、张继科等人的圆梦。同时,看见了博尔特、詹姆斯、菲尔普斯、穆雷等人的精彩表现。
14年世界杯,梅西梦断马拉卡纳的场景令人心碎,体育从不光有荣耀,还有无数失败后令人惋惜的瞬间;
在往后去看,当我真正去关注体育时,发现体育并不只是奥运会或世界杯,每个运动员在奥运会外也有自己的事业。网球有大满贯和大师赛、足球有五大联赛、篮球有NBA、乒乓球有乒超联赛、田径有钻石联赛、其余运动还有世锦赛……在这些场地中我见证了真正的奇迹(莱斯特城)、老兵不死的神话(费德勒)、个人英雄主义的展现(詹姆斯),而这些经典哪一个不代表着奥林匹克?
21年美洲杯夺冠后,当阿根廷球员德保罗刚想去唱讽刺巴西的歌时,梅西立刻制止了他:
“这样做不对,伙计。”
巴西与阿根廷,在某种意义上与中日相似,但梅西却并没有因战胜死敌夺冠而去讽刺对方,他真正去做一个世界偶像,也真正推动团结在生活中。
这是奥林匹克吗?是啊,这是顾拜旦爵士希望看到的。
当埃里克森倒地不起后,全世界人民为他祈福、队友对他的保护、各俱乐部体育名将们的发声,不也是奥林匹克吗?
当欧洲杯决赛后英格兰黑人球员们遭到种族歧视,人们的发声与谴责不也是奥林匹克吗?
丘索维金娜46岁参赛,为儿子而战的誓言;穆桑巴尼即便实力不济也要游到终点,永不放弃,何尝不也是奥林匹克?
把奥运会还给体育,并不是否定政治的表现,而是将奥林匹克精神还给体育,将民族主义摒弃,用更加包容和理解的态度欣赏体育比赛,对规则尊重,对不公抗衡,同时承认不足,感谢竞争,也要明白,人无完人,运动员不全是国家象征,他们为国出征的前提,是怀有体育梦想、职业道德与奥林匹克的精神,他们也会犯错,也会不理智。我们很容易宽恕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不能宽恕别人呢?
我们更要敬畏体育,如果我们本身对体育一无所知,那请所知后再做评价。
再去看看我们身旁那些体育生、那些晨跑的人、那些在健身房锻炼的人、那些热爱篮球的男孩们——体育,也不止是运动员们的世界,更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我尚且认为,人类在面对差异时理应保持包容,在面对大是大非上的不认同理应“不赞同但尊重”,面对完全片面的抨击辱骂理应强有力的反对,面对他人的有理的客观的反驳时理应思考是否自己有认知错误并虚心请教……这并非所谓“圣母”的要求,而是人类作为人类并应该有的道德,这样不是所谓道德绑架,我们向往自由不是反智与无理自私。
以上也是奥运会建立时的初衷——体育让人类身心皆美。
也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建设一个更美好的祖国,实现一个更公平的社会,维护一个更和平包容的世界。
by 佐也.
备注:
①:英国经济学家,现代经济学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创立的宏观经济学与弗洛伊德所创的精神分析法和爱因斯坦发现的相对论一起并称为二十世纪人类知识界的三大革命。
②:主张用达尔文的生存竞争与自然选择的观点来解释社会的发展规律和人类之间的关系。认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现象存在于人类社会。因此,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只能遭受灭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