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懂中医的老先生说我不适宜饮茶。”
我还是不动声色端了茶给风荷,她自然地接了,抿了一小口把杯子放下。
“讲点搞笑的,”她开始聊起不久前的经历。
“我去参加一个茶会,那天,正落着雨,我第一次去这样的茶会,慌慌的,恐因迟到数分钟失礼。我们那儿,喝绿茶,简单,玻璃杯冲饮,只水温不要高,茶是好茶,耐泡,可以喝很久,可是跟这里比真的好没文化的感觉。这个茶会,一招一式都规规矩矩,我也很欢喜看到各色各样的美器,听到美乐……和预想不同的是,人多得很,所以嘈杂了,放眼望去,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什么职业的似乎也都有,女士穿现今流行的茶服比较多,显得温婉妩媚,男士衣着比较杂一些,也有穿中式的,不过细看下人人腕上都有珠串,有的戴好大个儿的珠子,已经玩得滑腻腻的了……“
我也有,我想,朋友送的,素素的蛮好看,珠子不大戴着也舒服。
“…大家喜欢拍照,不拘什么,…因为人多座位少,我前面是第一排,坐着几位着茶服的端庄女子,我不得已夹在两张座位的中后方,翘首张望,腿脚站得发酸。茶人开始向前排观众依次送来点心,左前方的女士,我虽只见得到她后脑勺,不过她的举动一定是在我的视线内,她在咬了一小口点心后,便拿起了手机,转为自拍模式……不好意思,我得承认我不由自主看到了她前两张的脸……”
“你好无聊的,别人自拍,跟你有什么关系哟。”我取笑她。
“周围太吵,茶道表演又看不到,你知道,有点无聊,我喜欢偶尔看看人。”风荷一脸坏笑。
“那是一张三、四十岁上下并不难看的脸,沾着俗世的浮尘,你以为我会说什么?我没那么刻薄,只是脸大了些,眼皮浮肿了些,皮肤略显苍白。她明显对之前的两张摆拍照不满意,于是选择了另一款拍照软件……”
有什么稀奇的,“换个话题吧,怪无聊的。”
风荷话被噎了一半,心里难过,又絮叨了半日方止。
一时间相对无言,天井里,暖橘色凌霄花开得正好,猫咪太极在枝丫间游走穿梭,俏皮可爱。风荷起身步入,顺手揪了几片唇形叶投入我玻璃杯中。
“长什么出来了?”眼见得碧色浮起在清汤上。
“野薄荷,“风荷用手指理了一下额前碎发,“跟我妈学的,她是那种见到泥土就本能地去定位到野菜的人,且眼力极好,一会儿功夫一顿饺子馅儿的量就有了。她对我父亲养花的能力颇为不屑,虽然我不这么认为,我爸花养的还不错了,但她讨厌他捆绑枝丫,认为刻意又做作,是对自然植物的束缚,她有时会把我父亲种的花拔了换作种菜,我爸,典型的妻管严,虽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我们这一代,一大家子的兄弟姊妹,20多年前开始陆陆续续选择离开乡村,如今分散在大大小小的城镇生活。我的父母亲,父亲是因为应征入伍很早离家,最困难的时候在衣食无忧的部队里度过,命好,没吃过太多苦;我母亲,在家中女儿里排行第二,是完全的主动逃离,命途多舛。“
我还是喜欢乡村,不论是哪里的乡村,嗅觉会先唤醒儿时的记忆,站在田埂上,视野开阔,眉目清明,微风带来泥土和庄稼的味道。尤其是台风涤去了灰霾后的乡村,可以舒缓各种Deadline的压力。
接近午间时,日光格外刺目,饱满的稻穗弯腰低垂,叶子根根尖尖地支立,叶片的绿行到尖处渐变为预示了即将成熟的黄,风吹过,望不尽的是低沉的哗哗的和声,高音是流水,所有的色彩和肌理都令人跃然振奋,到处是线条婉转的藤蔓,宽大肥硕的叶子爬高长密成大团厚重的绿云,粉紫色蝴蝶一般的小小花朵点缀其间,带着娇嫩绒毛的扁豆婴儿惹人怜爱。
午后的云轻薄如絮,淘气时左一丝右一缕地撕扯,有时又乖巧得层层鱼鳞一般齐整排过去;夜幕降临时, 云朵翻滚出各种姿态,包了一圈儿的金边儿, 托出缺了一牙儿的月,月有时是金色的,月是金色时又大又重,依稀看得到桂花树,清远的微光描画出乡村小楼坡屋顶的轮廓;夜再深,近乎黎明时分,已看不到月,云儿轻薄如丝,动也不动浸在饱含秋凉的一大块碧里,静谧深邃至极似凝固的潭水,两三点星辰闪着钻石的光芒。
小时候的乡村定然更醉人,只惜光阴打翻了水墨的碟子,往事如烟不可追。
……
我最大的特质是颇具同理心(EMPATHY),可感他人所感,体察他人心之所求,又因自小有一段时间的乡村生活,故而能够领会风荷对乡村风情的描述,不禁神往又感伤。
风荷静默片刻,开始讲她的母亲。不觉黄昏已至,日影西斜,我的耳边又一次接收到她沉重压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