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迈进了门,反手试图把门带上,可是他太累了,门推到一半又慢慢地转了回来。瘫坐在椅子上的他脑袋沉重,甚至没有注意到门并没有关上。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没用。他实在是太累了!一整天的奔忙和解释,他早已经精疲力竭,晚饭也只是就着白水嚼了几口干硬的面包。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像决堤的洪水,不再有障碍,不再有约束,向四面八方涌去,然后慢慢平缓下来。四处都是水,平静的水,他看着这漫天泽国,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遥远地透过纱窗的几个微弱亮斑和墙壁上那面不准的挂钟传来的滴答声。黑夜在这个时候像潮水一般无孔不入地淹没了他,感觉快要窒息了。门边的开关像是溺水者可望不可即的岸,只要碰到就是解脱,就是新生。然而沉重的头和脚却是不听使唤,或者根本没想要去开灯。是啊,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就算是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也是如此的轻松。他这样想着,忍不住想好好地舒服地睡一觉。可即便是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也睡不着,也许是大脑在这种自由的压迫下变得兴奋了,倦意如同决堤的河水退去时一般去得迅速而不留痕迹。他决定站起来,喝一杯水。
这一次,也许是因为兴奋的大脑,也许是因为他确实是渴了,他没有迟疑,一跃身就站了起来,朝着桌子走去。桌子上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起,连杯子也找不到了。他只好转身去墙边的柜子中寻找新的杯子。柜子里倒是没有什么东西,就着窗外的光,没费多少力气便摸到了一个小杯子,也不管其它,拿出来用衣服擦了一下,然后倒了满满一杯,一口灌了下去。随手将杯子一放,又坐了下来。再一次,黑暗和空虚像潮水一般涌来,无孔不入,压迫着他。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年纪轻轻,却失去了锐气,终日奔忙而不知是为了什么,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和亲人也甚少联系,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在荒废时日。想到这里,无力和失落涌上喉头,四周笼罩着的黑暗也似乎更加浓烈了。坐在椅子上,他呆呆地看着窗外,那几户人家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月亮也不再高悬。挂钟的机械声听起来也没那么清晰了。他的睡意早已不知所踪,倦意却是依旧。他不想,也强迫自己不去想,明天一切都要照旧,早出,奔忙,饥饿,疲惫,晚归。于是,他想到了自己依然朝气勃勃的时候,想起了自己说的那些豪言壮语。他苦笑,即便是在黑夜中也感觉得到,他这么快就成了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那种人。深深的讽刺感包围了过来,浓烈到黑夜的压迫也不值一提了。其实,不止一次,他都知道自己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不喜欢现在的自己。然而,每一次他都会安慰自己,甚至欺骗自己,睡一觉,明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他也的确这么做了,然后一天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可是,今天的他没有办法再睡着了,没有一丁点的睡意,只有越来越重的倦意,压迫着他,离不开屁股下的椅子。于是,他就这样坐着,睁大着眼睛,清醒地坐着。
当挂钟的滴答声消失了以后,天边有了一缕缕光,像帷幕的牵引线,用力拉着白昼的到来。他没有起身,依然坐在椅子上。早起的人的脚步声从虚掩的门外传来,新的一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