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还好，我有外祖母和她的上帝
父亲死了。那一年我4岁。
我看着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进墓坑，有两只黄色的青蛙爬到了棺材盖上，直接被土打了下去。
“那两只青蛙还能出来吗？”对死亡的恐惧一直困扰着我，祖母说：“上帝会保佑他们的，没事儿。”水手也安慰我：“用不着去可怜那些青蛙，可怜一下你妈妈吧。看她被折磨成了啥样。”
母亲永远沉默着，仿佛被笼罩在雾里，漠然的观察着世人。
我爱母亲，却有点怕她。外祖母是我唯一喜欢和亲近的人。
她慈爱、善良、健康、乐观。她有一个万能的上帝，热爱一切生物，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她每天都要跪在她的上帝面前祷告很长时间。为她的儿子求公平，为她的女儿求快乐，为她的老头求开导，为她家的老奴求归宿，她为每个人求好日子，她是我见过的最频繁的念叨上帝的人。
外祖母什么都不怕，只怕黑蟑螂。每次她在漆黑的夜晚听到蟑螂爬行的声音，都是以被蒙头将我唤醒：“亲爱的阿廖沙，有一只蟑螂在爬，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去把它碾死吧.....”
“又来了，爬呢。”如果我找不到蟑螂，她就别想再睡了。
我爱我的外祖母。我总跟着她，几乎成了她的小尾巴。她给我讲她的上帝，给我唱民歌，背诗经，讲大卫王的故事。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时光里，只有外祖母温暖了我的记忆。让我在俄罗斯肆虐的暴风雪中，在酷冷严寒中顽强的活了下来。
我的外祖父是个干瘦的老头，他是一个染布行的会长。他粗暴、贪婪、无情，是个“凶狠”的人。他信奉的上帝也让我恐惧，那个上帝好像谁也不爱，永远严厉的注视着一切，一刻不停的寻找人类罪恶的一面。
家里的每一个人哪怕犯了一点小错也会被外祖父很抽一顿。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打小孩，因为我的父亲认为“用拳头是教育不出人来的。”
或许跟外祖父的性格有关，他的家里虽然不贫穷，却到处都充满了仇恨和暴力。男人殴打女人，大人毒打孩子。兄弟们之间像牲畜一样干架，女人无缘无故被她们的丈夫打得鼻青脸肿。外祖母曾经有一次被打得五天五夜没吃没喝，差点死掉。
这样的事情在两个舅舅身上重复着上演。
有一次我对布料染色的技术感兴趣，表兄鼓动我将白桌布的一角染成了蓝色又去向外祖父告发我。
外祖父一下子把我抢了过去准备教训我，我拼命挣扎，拽他的红胡子，咬他的胳膊，这使外祖父格外的暴怒，将我打昏过去。
从那以后被外祖父暴揍成了家常便饭。
这让我从小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格。舅舅了犯错，我怂恿外祖父揍他。舅舅不客气的向我的母亲吼道：”小心你的狗崽子，别让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母亲毫不示弱：“你敢。”这就是亲兄妹的对话。
有一次，舅舅喝醉了酒，抓住我的脖子，一使劲我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脑袋砸在地板上。“混蛋”我大骂。他突然跳起来，把我扔起来又摔在地上：“摔死你个王八蛋。”我直接昏死过去。
这是一个让人窒息的，让人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家庭。母亲因为我不得不留在这个家里。
02谁也别想欺负外祖母和母亲
我痛恨俄罗斯人的野蛮和暴力。生活已经很苦很难了，他们却宁愿把自己往更惨的深源里推。我倔强的仇视暴力，却不知不觉学会了以牙还牙。
有一次，酒馆的女主人跟外祖父吵架，连外祖母一起骂了还向她扔胡萝卜。我发誓报仇，瞅准时机把她锁在地窖里，还把钥匙给扔了。外祖母揪着我问为什么，“谁让她拿胡萝卜打你。”我拧着脖子说到。
外祖母语重深长的说道：“记住，小孩子不要介入大人之间的事。”
“大人正在接受上帝的考验，他们都学坏了，你还没有，你应该按照一个孩子的想法去生活。等上帝来为你开窍，走上他为你安排的生活之路。”
“至于谁犯了什么错误，就让上帝来判断吧，不关你的事。可是，有很多时候上帝也不太清楚。”
“如果上帝什么都知道，那很多事就没人敢去干了。”外祖母一定是想起了那几个畜生舅舅，心情郁闷起来。
她教诲的这些话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可是，当我第一次看见外祖父那么丑陋的殴打外祖母时，我还是气坏了，我把枕头，靴子没命得向他砸去。最后还是不解恨，又偷偷把他的圣像的头全部剪掉，我叫嚣着：“我是故意的，看他还敢再打外祖母！不然连他的胡子也剪掉。”
母亲迫于生活的压力再婚了。我极其厌恶继父和继父的母亲。
有一次他的母亲在我们家里吃饭，她瞪着我说：“你吃东西怎么总是狼吞虎咽的，那样会噎着你的。”我立马从嘴里掏出来一块，递给她：“行，您拿去吃了吧……”
另有一天，瞅准机会，我在继父和他妈妈的椅子上涂了樱桃胶，把他们俩都粘上了。
外祖父狠狠地打了我，母亲难受的哭了。为了让母亲不再哭，我保证以后都不惹他们家人了。
母亲和继父去了莫斯科，回来的时候落魄潦倒，母亲大着肚子，越来越丑，继父不停的和她吵架，骂她是头愚蠢的老水牛。我被怒火烧红了脸，猛的从吊床上跳起来想去揍他，脑袋碰上了天花板，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
一天，我在院子里听到扑打声，冲进屋一看继父衣着整齐，正在用力踢母亲。我二话不说，抄起桌子上的面包刀，没命的刺向继父的后腰。母亲看见了一把推开了继父，他大叫一声跑了出去，母亲抱着我痛哭。“我要杀了继父，然后杀我自己。”我说的信誓旦旦，咬牙切齿。
直至今日我还仿佛能看见那条令人厌恶的腿踢向母亲的胸脯。
生活的贫困，让这里的人们似乎喜欢与忧伤为伴，又随时准备着遗忘，却从来没有因为不幸而感觉到羞愧。
生活是如此的沉重，令人窒息和作呕，还好，俄罗斯人凭借着健康和善良勇敢的闯了过来，点燃了希望之光。
03苦难的日子里，有诗歌陪伴着我
外祖父突然有一天兴致勃勃的要教我认字，并且每天认真的检查我忘了没有。
他自顾自大声吼着把字母表中所有的字母颠倒过来，顺着问，倒着问，打乱顺序的问，我也来劲了，可着嗓子地回答他。这让他很高兴。
我认字很快，外祖父越来越喜欢我，很少打我了。我告诉他，他以前打我是打错了。
他笑着看我：“你这个小子是傻啊还是精啊？要学精一点，傻可就是愚蠢了，精是聪明。绵羊傻乎乎的，猴子就很精明。”
后来我能拼着音念诗了，晚茶后就由我来读圣歌。
这样的日子让我很快乐。
母亲回来以后，她惊喜的发现我不但长高了还长壮了。她觉得我该去上学念书。她开始亲自教我认字读书背诗，而且越来越难。
最终母亲把我送去了学校。
这之前家里人从来不让我到街上玩，因为街上太污浊了，好像喝醉了的感觉袭击得我心情沉重。街上的孩子都与我为敌，我一出门必和他们有一场恶战。我的力量并不比他们弱，可是他们是一整条街的孩子，打到最后都是鼻青脸肿的回到家里。
好在入学以后，我很快和孩子们处的融洽了，却因为恶作剧得不到神甫的喜欢，我差点被开除了。
幸运的是我会背诗歌，会讲很多童话故事，会念祷词，会唱圣歌，这让主教大人对我异常喜欢，他叮嘱我不要太淘气，不要惹“凶狠”的外祖父生气，要学会忍耐。
主教和我们交谈了那么久，还答应送书给我们，空气中弥漫着快乐的气氛。我心里非常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上完3年学，学校奖励了我三本书和一个奖状。外祖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奋，把书锁进了他的箱子里。
我越来越喜欢读书。我甚至为了买一本鲁滨逊的故事书偷了母亲的钱，母亲知道后无奈的搂着我的脖子可怜的哭起来。
分家以后逐渐落败的外祖父把那么多钱都糟蹋光了，我们变成了穷人。继父失业后跑得无影无踪，母亲艰难的带着两个新生的孩子生活，贫困交加，瘦的只剩皮包骨头。
在我十一岁那年，母亲也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