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宁虞心心念念的天凤宫,大部分人都会对其缤纷山水赞不绝口。但若提起大陆以北的奇元谷,则是以谷中烟雨缥缈的神秘氛围闻名遐迩。
而恶名昭著的玉罗刹大殿,可谓是坐落在一片穷山恶水之地。
这座“蝠龙峰”从南望去,仿佛一头巨龙张开血盆巨口、正欲破土而出。因常年徘徊着阴厉贪狠之人,整座山峰回荡着冲天的煞气,偶有风声呼啸而过,都能带起一阵阵血腥味。
灵暝,令人闻风丧胆的玉罗刹魔头,此时正坐在大殿内,颇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佩。
这是一块掌心大小,晶莹剔透的挂佩,玉面雕琢一枝栩栩如生的腊梅,凌霜傲雪地开着,散发着阵阵如冰似雾的寒气,玉底悬着细腻的暗紫色蚕丝流苏,俨然价值不菲。
仔细端详了一阵,灵瞑才看了一眼自己的足边恭恭敬敬伏着的一名探子。
纵然名声毒辣,灵瞑的相貌倒颇为柔婉,一席墨色锦衣披在倾长的身材上,正中露出一丝雪色云纹的领口,半束墨发,衬着薄唇细目,自带着一股世家公子般的风流气韵,此时这么斜眼一睨,整张脸又平添了些许媚态。
但凡是知道他名声的人,都万万不敢因这般外表而小觑了他的,更别提玉罗刹中的门人了,此刻那探子已然战战兢兢,将身子弯的更低,大气也不敢出。
“你是说,阴童子已经死了?”
灵瞑执起玉佩,食指细细绘着玉佩上的脉络纹路,看也不看脚下的人,声色暗哑地问道。
那探子立马打起精神回话:“回主子,千真万确。据属下探访沐蓝城得知,阴先生前日与人发生了打斗,地点就在城中蓉香楼内……”
手下人细细禀报着冲突始末,灵瞑却听得意兴阑珊。
阴童子死了,于灵瞑而言纵然可惜,不过得到宁家那丫头的行踪去向,可以说,事态仍俱在掌控之中。
但他玉罗刹损失了一名好手,也未能探得书钰这小儿的深浅,这般结果,着实有些令人索然无味。
不知书钰能否察觉到,阴童子身上那似曾相识的寒毒。
如果能,他脸上又会是什么表情。
不,他一定会察觉到的。
灵暝玩味地勾起嘴角。书钰的父母,可都在这“玉寒妄生”之下丧了命,世上除了他灵暝,再没有比书钰更熟悉“玉寒决”的人了。连书辕,这个令灵瞑颇为忌惮的“鬼才”,也只能从侄子书钰口中,得到些许“玉寒妄生”的线索。
待手下退去,灵瞑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玉佩藏入袖中,换个姿势倚在座上,不知对着谁开口道:“此番这般费时,你倒是遇上对手了。”
一个鸦青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灵瞑身旁,速度之快,仿佛他并不是凭空钻出来,而是原本就立在原地,只是之前无人注意到他一般。
“朔光不力,被人纠缠了一阵,虽并未暴露身份,终丢了主人的脸,请主人责罚。”
“罢了,”灵瞑摆摆手,细目中闪过阴骘:“那邢风确是有些本事,连我也没能料到,才刚把你插放到奇元谷的暗门,他竟然这么快就能查到你身上,倒是是我小瞧他了。”
“主人,是否需要朔光将此人处理掉。”朔光面无表情,嘴里的话却狠厉到极点。
“不必,让他多活几天,我有另外的任务交给你。”
朔光静默,等待着灵瞑接下来的话。
灵瞑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俯首听命的少年,却先问了个问题:“书家那小子已经知道,我玉罗刹也在搜捕梅花令的下落了,你认为他待如何?”
朔光浑身一震,胸中暗暗翻滚着汹涌的恨意,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嘴里依然毫无波澜地平缓地叙述着:“若是朔光,必定会偏向虎山行,设法潜入天凤宫。”
“哦?”
“朔光以为,十年前书钰为救父母吞毒,此间便可看出,他年纪虽小却心思缜密,还有着几分孤注一掷的胆量,
“而他与主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奇元谷自成立以来就与玉罗刹摩擦不断,眼下主人对他十分上心,他未必不是跃跃欲试,意欲探得我们的虚实。
“若他得知主人暗地寻找梅花令,定会带着宁家小女儿回天凤宫,引我们前往,到时他设法让我们暴露,且与各大派之间相互争抢,他再从中寻找机会。”
灵瞑听着他这番透彻的分析,双眸精光一闪,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倒是很了解他。”灵瞑淡淡一笑,又恢复他那魅惑众生的姿容,他甩出一枚圆珠,如一丝冰霜笔直飞入朔光手中。
朔光熟练地将掌上的圆珠掰开,捻开里面的袖珍卷轴,眼珠快速移动,不消片刻已十行俱下。他将圆珠复原后吞入口中,寒意顺着喉咙而下,他却眼睛也不眨一下,这才低头道:“朔光定不辜负主人所托。”
余声还未消散,人就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灵瞑这才缓缓站起身,背着手捏着方才那枚玉佩,拇指在上面细细磨鹾,脸上缓缓拉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呵呵,书家的小子,我这份大礼,你可要接好了。”
沧澜山的青山碧水、奇崖怪瀑,宁虞自小跟着她那几个哥哥已经闯了个遍,扎个猛子浮个水根本不在话下。
可眼下若要坐船,还是那种能在水中起起伏伏好几个时辰的大船,宁虞心里是一阵发慌。
“怎么,你以为光骑马,就能一天之内就能从沐蓝城抵达沧澜山?”白慕然勒住马,难得好心情地打击了一下宁虞,此前被她占去诸多嘴上便宜,现下竟有了些许报仇雪恨的畅快。
宁虞不自在地摸摸屁股下面还没坐热乎的马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想辩解些什么,可抬首一望到不远处码头上泊着的大福船,小身板儿一缩,出口的话语也变了调:“得......得坐多长时间呀?”
白慕然原本也不是那种喜取笑于人的性子,眼下见宁虞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也无意再过多揶揄她,听闻这番话倒是朝骑在三人最后的书钰望去。
“只需最多半天,日落之前,我们便能顺水南下,抵达沧澜山北岸。”书钰轻夹马肚,他坐下那匹黄蹄大马便善解人意地徐行至宁虞身侧。
隔着很近的一段距离,书钰十分贴心地往宁虞手中递去一个小包:“这是用新姜、橘皮和罗汉果制成的糖片,含在嘴里可以缓解行船时头晕恶心的症状。”
他说话时语调不急不徐,伸出的衣袖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草香气,令人如沐春风,沁人心脾。
宁虞将那小包捧在手里,一时已觉得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感激地同书钰道了谢。
“阿虞这般讨喜,我做这些,心里自然是极乐意的。”书钰扬起微笑,凤眸中波光潋滟,直把宁虞闪得晕乎乎找不着北。
白慕然忽然理解起邢风每每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便要出声捉弄这俩人一番的行为了。
临近码头,几人翻身下马,书钰走在前面与船夫交代事务,宁虞与白慕然紧跟在后,不一会儿三人便都上了船,落了座。
“这么说,说不定明天我就能见到阿爹阿娘,还有哥哥了!日落之前......还有一段时间,那我们一定要好好休息下,为明天的行动做好准备!”
“日落之前。看来我们在行船时就得商议好明日的巨细安排,务必要做到有备无患。”白慕然丝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宁虞“躺着过河”的美好愿望。
悲从中来的宁虞,只好默默从书钰给的小糖包中摸出一颗,含在嘴里,一边拍着胸给自己顺气,一边望向船窗外的风景。
苏白两堤,杨柳依依,半晌后河岸已渐远,隐隐约约只见得一丝青黛含翠,空濛山色。
书钰与白慕然也并不浪费时间,书钰坐在宁虞身侧,拿出昨晚对比沧澜山地图画好的路线图,白慕然则坐在他俩对面,与书钰一同埋头讨论。
就这样,宁虞吃着那包糖片,耳边伴随着书钰白慕然两人小声争论“从溶洞走还是从外侧山路走”,时不时还被书钰冰冰凉凉的手指按摩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晕船一边希望再多晕一会儿船。
在睡与不睡的天人交战持续了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不睡终于赢了。因为宁虞的脚已经踩在沧澜山北岸的沙石上了。
虽已是日落西山,但着了地,宁虞的精神便来了,拉着书钰的袖子,双目如洞瞪着其余两人,在暗沉的天色中甚是吓人:“我们现在就上山罢,我给你们带路。”
书钰刚动了动嘴唇,白慕然便一指戳在宁虞的睡穴上,她软软倒在书钰怀里。
“走罢。”白慕然向书钰点点头:“前面有处山民的村子,我们先先找地方过夜。”
月黑风高,沧澜山的地势如此复杂,虽不想看不起人,但她宁虞大白天都能在自己家宫里边儿迷路,他们怎么能指望她大晚上给他们带路?
况且,现在可不只有十大宗派,在追捕他们一行人阿......
书钰叹了口气,默许了白慕然的提议。低头见宁虞昏睡,书钰解下外衣围在她身上,再将人轻轻抱起。
软玉温香在怀,书钰胸中升起异样的情绪。
他不该像这样,越来越贪心的。
摇摇头,按下潮涌的心绪,书钰抱着宁虞缓缓跟上白慕然的脚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