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破晓前的黑暗有些窒息,停熄的红绿灯在稀松的斑马路两岸显得无比黯然失色,与黢黑柏油路上斑白反光的斑马线相比显得更加格格不入。商场大厦投放的广告屏亦失去白天黄金时段的辉煌,取而代之的是与天空同色的寂寞,贴满石砖的人行道彼此翘着边,偶有行人踩在上面发出塌陷的声响。凹陷的路边倒映着月光的璀璨,洒满刚下过雨的坑洼处,饱满的露水粘在葱茏的绿化树上,它们都被花匠井然有序地分割成方格的秩序。
昼夜产生的温差,与车内沉迷于撩人夜色的乘客的呼吸,共同在硬如坚冰的玻璃上笼罩成一层粒粒分明的水汽。天气很明显地转凉了,乘客口中呼出的空气有吞云吐雾的味道了,即便车窗紧闭着,唇齿间仍越位打着寒颤。按照时间齿轮的正常运转,晕暗的天色理应朝着拨开云雾见日出的趋势走去,可远处山边缭绕的乌云似乎在暗示阴天即将到来。急速转动的车轮无意驶过坎坷不平的道路,由于惯性,车内的所有乘客,连带着坐在驾驶位系着安全带的司机都跟着一起抖动一番。溅起的泥水与本没有关系的车窗和挡风玻璃沾着边,让周围本就模糊的事物更加模棱两可。
缓缓滑落的泥水在玻璃上留下属于它的痕迹,一条又一条有纹理的泥斑在车的作用下向下抖动,污浊在外面的视野占了上风。车辆一个急拐弯,车外一滴滴透亮有力的水珠砸向外面的玻璃,刚结垢的泥水瞬间被洗涤一空,这种情况持续了许久还未停滞,外面显然下雨了。外面的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车内糊成一团黑色,车内的室灯在这时顺势被激活了。或许时间来的太过匆忙,亦或是大家的作息时间都不规律,司机和乘客始终保持沉默。如果不是司机正在驾驶车辆,我都猜想他此时跟着车内的乘客一起酣然大睡。
因看不清前方的路况,司机打开了车灯,车灯照亮了路面周围沉寂的一切,多余的亮光把我昏昏欲睡的头脑也照得愈发清醒起来。车内传来一阵骚动,有些浅睡于梦乡中的乘客便被灯光照醒,有些乘客仍紧闭着双眼,以任何姿态靠在座位上置若罔闻地打着呼噜声。车上无人说话,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雨声,车内四周仍是鸦雀无声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无时无刻刺激着每个人的听觉神经,透过紧闭的车窗,富有力道地渗透进来。透过前方的视线,便看见雨刮器正交替工作着,随着雨量来回变换着滑动的频率。
长时间的路途,加上始终紧闭的门窗,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在这块封闭的空间飘忽着,车内的憋闷快让我的肺叶换不过气来。正头脑一片空白,车辆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所有人的脑袋再次往前倾斜了,我刚抬起头,路口的红灯在我的视线亮了起来。红色标注的倒数时间格外引人瞩目,等待往往是漫长的,时间在这时候仿佛凝滞了一般,停止了转动。司机也烦躁着这两分钟的等待,便从抽屉抽出翻盖的烟盒,还有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司机的第一次打火失败了,随着第两次打火机的“咔嚓”声被打响,一根摄人心魂的香烟终于被点燃,也点燃了他的寂寞的灵魂。
车内顷刻间充斥着刺鼻的香烟味,车内很快穿出一阵埋怨的骚动,司机也听到了骚动,此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摇下身旁的车窗,把头探了出去。探头等待的片刻,司机把注意力聚集到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香烟上,火红的烟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只是区区十几秒的时间,完整的香烟便演化成可唾弃的烟头。司机摇下车后座的玻璃窗,车内漾起流动的清净,车内浑浊的空气顿时舒畅不少,车内开始陆续传来交头接耳的细碎声。司机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熟悉操作着旁边的挂挡器,一气呵成。
公路两旁绵延的白色边缘线和林林总总刷着石灰石的树干以车毂行进的速度呈现着,周而复始的行驶使得乘客忍受非凡的煎熬。我看不见余光眷恋在这些人脸上遗留的神色,灰暗的天色转成正常的鱼肚白,车内终于有了一股存活的气息,好似白天才是属于人的。平坦的沥青路、柏油路仿佛也拥有自己的意识,随心所欲的,随着海拔的升高向崎岖不平、蜿蜒绵亘的山路十八弯靠拢。盘旋环绕的山路来回地折腾从山的那头刚升起的斜阳,阴阳割昏晓,山的东边是金光灿烂的洒满一地,西边是阴冷刺骨的水泥色,让人直呼大自然的奇妙。
同行的乘客一如既往地做着司机为他们准备的选择题,或靠窗凝望山崖的深渊,或以不太舒适的姿势靠在座位上嗜睡,或目光黑洞地望着前方的空虚与寂寞,这时我也是其中一名被牢禁在车辆机器的囚徒,不过这些都可以忽略。车辆淌过从山涧窜到公路的瀑流,激起盖过它自身高度的水浪,止步于巉岩光滑如刀削的岩壁上,然后静静地滑落,等待蒸发寻找新的归宿,也让路边沾满露珠的蒲公英抖擞着轻盈的身姿。有些猎奇的乘客把自拍杆转过去,像是以观赏动物园的眼色,记录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用闪着灯光的快门定格着他们短浅的视野。
不知怎么的,车辆行进的速度开始明显放缓,车身也开始不自觉地浑身抖动起来。可以预见,前方愈行愈窄的山路,双向车道也沦落为单向道,视野也难免为两侧峻峭高耸的岩壁所压迫。一段颠簸过后,赫然出现一处标注着醒目乡道的岔路口,极目远眺,它延伸出的是九曲羊肠般的路段,隐藏着一段貌似朴实而又不平凡的乡野世界。铺满石砾的径道,骑在水牛背上的牧童,脖子上挂着斗笠、光着脚不穿鞋的农人,这些在我脑海中的古诗词才会出现的意象都逐一出现在我的眼前,以很原始、落后的风貌呈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且错落有致的作物,满眼都是喜人的绿色,种满作物的种植区已经把土地的泥黄色给牢牢覆盖住了,很显然也望不到边。路至半道,前方被一辆装满整箱禾苗的大卡车挡住了去路,地面上洒满零零散散从塑料培养皿上掉落的碎泥,黏糊糊的,与田泥塑造的道路连成了一片。本以为,广袤无垠的田间会是现代化机械耕作的绝佳场所,可未曾想到,远处和近处竟还保持着家家户户一人、一牛、一犁的场面。
司机示意我们下了车,拉开车门的瞬间,肉眼可见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田间的炎热、焦躁在乘客心中迸发,止不住的蝉鸣也难抑他们情绪上的不满。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乘客因不适应导致的头晕目眩和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暗示着他们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田间播种的农人似乎并未留意到我们这波人的存在,仍只是默默埋着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用围在脖子上的旧毛巾粗略擦拭着汗如雨下的脸颊。道路两旁都种满了长势喜人的青豆,一些修长的茎叶对称攀附在道路的两侧,占着不属于它们生长的地盘;他们都杵在田野的腹地,也许是距离他们太远了,他们那矮小枯瘦的身形使我担心,担心他们是否会驾驭不住自家的水牛。
每个人都自顾自地滞留在这里,从哪开始启航,哪里又是终点,没有人的心里有准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