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案(小说)

大清早,仰天窝村的杨主任哭丧着脸来到派出所找田所长。田所长叫他坐他也不坐,叫他喝茶他也不喝茶,叫他抽烟他也不抽烟,急得田所长冇法儿只好伸出手指头在自己头上捞头皮。

“清个八早的,你找我总有个事儿吧?”田所长发急。

杨主任望着派出所的几个人,嗡儿打屁地嗡了半天,才说:

“跟你说个事。”

“说吧。”

杨主任分别望瞭望屋里的几个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吧,没事,这都是我所的。”

杨主任一副要死的样子,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我屋的作人家偷了。”

“什么?”所长半天没听明白。

“我屋的作人家偷了。”

“什么?你屋的作人家偷了?是强迫的吗?”

“不是。”

“不是强迫的?两相情愿,那我们就管不了了,归法院。”

“不是。不是我屋的作人偷了。”

“又不是你屋的被人偷了?那是哪个屋的被人偷了?喝迷糊了吧,你?”

“不是我屋的被人偷了。是——是我家里被盗了。”

硬把派出所几个人笑闪了腰。

仰天窝那大山里面,人们至今还爱男子汉霸气十足地把自己的女人称作屋的或屋的人,这点派出所的人都知道。杨主任小声小气地说他屋里作人偷了,猛一听,他们还以为是他女人被人家搞了哩。

“我说哩,一个女人都照不住还当么事村主任。莫慌,坐下慢慢说,到底么样个事儿。”

根据杨主任提供的情况,田所长亲自带领小蛮牛,马嗲地和两个治安员爬上仰天窝。八百块钱和十块‘袁大头’的老洋头,差不多是田所长一年的工资报酬,他不得不重视。再说,派出所接到的事儿冇得么事大小之分,人家来了,不管事儿大事儿小,你去看看,也显得重视,即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家心里也舒服些,说你起码也冇把人家不当回事儿。

勘查现场。调查访问。经过一天的紧张工作,田所长他们在天黑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嫌疑人。

“先把他铐在那合儿,我们去吃饭。”田所长说。

治安员天然就把那人铐在派出所院子里的梧桐树上。

以新国为首的一群人瞧猴把戏似的立刻围了过去。

“围紧些,”天然打趣地说,“可莫让他把树扳断跑掉了。”

“跑不了个野骡日的。”孩子们齐声大喊。

讯问是在晚黑儿十点后进行的。

派出所的事儿就是这样冇规律,不可能按部就班机械地按规定的时间上下班。当警察在很多事情上你都冇法跟别人比,别人下班了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回家吃饭回家睡觉,兴致来了还可以随时抱着自己的老婆做做赏心乐事。警察却不行,派出所就那几个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事儿来了你不能推,想推也推不掉,就象晚黑儿问人这事儿,你不能往明天往后天推。一方面来说办案有严格的程序规定,另一方面实践经验证明,这样的案子你必须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天然把那人带进办公室,让他坐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张长排椅上。

“你叫什么名字?”

“叫大秃子。”

“学名?”

“陈大庆。”

“多大年龄?”

“二十一岁。”

“性别?”

“你说么事?”陈大庆不明白性别是么事玩意儿。

“性别,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就像是一个十分怕痒的人猛地被人哈了一下胳肢似的,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陈大庆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小蛮牛的大巴掌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墨水瓶跳起来翻了一个跟头:“有么事好笑的?”

记材料的内勤吓的一大跳。陈大庆就象突然被人捏住了嗓子似的一下子止住了狂笑,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骤雨般剧烈的咳嗽。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陈大庆一边咳嗽,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出惹起他狂笑的原因。“男女这简单的东西都分不清,还能破么屌案舍。”

大家都不言语,都在各自的位置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陈大庆,看着他狂笑,看着他咳嗽,看着他自言自语。

陈大庆意识到这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突然失声了似的止住了咳嗽,并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性别?”

陈大庆不开口。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陈大庆还是不开口。

“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来派出所吗?”

陈大庆就是不开口。

“么的?笑呛住了?呛的说不出话了?来,喝口水压压。”

“在什么地方来了,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以为我们真的冇屌事闲的慌找你逗乐子来了?”

“你不开口就能算了个事儿?你好好想想吧,你那仰天窝那么多人,我们么冇找别个,唯独把你带来了?你想想纸里能包住火炽吗?”

“我听说你最近的小日子过得还蛮润贴的哈?也冇搞个么罗正儿八经的副业,还天天和一帮子狐朋狗友纠在一块儿吃香的喝辣的,乡的刘书记也冇过的那样潇洒,乡的刘书记也不能保证顿顿喝个小米酒天天吸个大炮烟呐。你小子倒会过,见天又是肉又是鱼的,顿顿喝个小米酒,天天吸个大炮烟,还买个燕舞牌的大收录机唱着跳着在家寻欢作乐。娘的个巴子,乡的刘书记也冇你这么腐败!”

“别裸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管你几个人么样唱红脸的唱红脸唱黑脸的唱黑脸,陈大庆就是吞了称砣铁了心,把个嘴闭得紧紧的。看来,晚黑儿的工作就要告一段落了,都在那合儿僵着不是个办法。田所长只好安排夜猫子小蛮牛和治安员天原值夜班,其余的人去休息。

“看来,”小蛮牛好象从田所长的安排中看出了所长对自己的器重,马上来了精神,“看来,不下点儿泻药你小子是屙不出来东西的。”

早晨五点多的时候,马嗲地就从睡梦中醒来。在派出所他冇养成睡懒觉的习惯,醒了就一下子翻身爬起来,他一边洗刷一边打招呼叫小蛮牛他们去休息。小蛮牛那精疲力尽的神态告诉他,小蛮牛他们昨晚黑儿百分之百作了一晚黑儿的无用功。

洗刷完毕,马嗲地掂着个茶杯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儿,地上桌子上到处乱丢着烟头儿和纸屑。陈大庆的双手被反铐在排椅的靠背上,他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马嗲地打开办公室的门和玻璃窗子,让屋里透透气儿。之后又慢慢地把几个办公桌清理清理,把办公室的地面打扫干净。干完这些活儿以后,他一屁股坐在陈大庆对面的桌子后边,静静地观察着陈大庆。

陈大庆闭着双眼坐在排椅上,上身尽可能地向前倾着以减轻手铐勒在手腕上的压力和痛苦。和昨天相比,陈大庆仿佛一夜之间瘦了许多。看来,陈大庆不是一个经得起折腾的人。

讯问笔录还停留在昨晚黑儿的性别那个地方。

这货还真是个死不过沟的僵驴子,马嗲地想。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僵驴子能僵到什么程度,这样想着,马嗲地就默默地坐在陈大庆的对面,一直静静地观察着陈大庆。

很长时间过去了,马嗲地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看着陈大庆。陈大庆也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闭着眼。

小蛮牛那一惊一乍的吹胡子瞪眼睛的方法看来对这家伙不起什么作用,马嗲地想,我得用其它的办法叫你开口。

陈大庆其实没有睡磕睡。他闭着眼睛其实就跟他闭着嘴巴的目的一样,是他的一种自我防护措施。就这样提起来一根放下去一堆,打死我都不说,你还能把我煮了不成?陈大庆想,你么罗证据也亮不出来,光在那合儿猫子尻屄干叫唤,就想叫我承认,那派出所的活也太容易搞了。听起来他们是换班了。接班这货进来后冇叫我蹬马步。他开了门窗又抹桌子,抹了桌子又扫地,他么不叫我蹬马步?他在搞么事?我得看看。

陈大庆一睁开眼就吓了一大跳。

两人目光赫然相对。

陈大庆看到那货正睁着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马嗲地看到陈大庆终于睁开眼,看到陈大庆睁开眼又慌乱地躲过自己的目光,他一阵窃喜。这就对了,心里真有事儿,么样掩饰也会流露出来的。

马嗲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合儿盯着陈大庆。他从陈大庆的头一直打量到脚,又从脚一直打量到头。

他注意到陈大庆的呼吸变得不很顺畅。

马嗲地起身向陈大庆走去。陈大庆正作好逆来顺受的准备将要闭上眼睛时,冇想到马嗲地掏出钥匙打开了他手上的手铐。

马嗲地把陈大庆的双手手掌反复看了半天。

“仰天窝能有几个左撇佬?”马嗲地唠叨着,松开手,又回到椅子上直挺挺地坐着,盯着陈大庆。

陈大庆不习惯这样被人盯着,这样被人盯着他就觉得手脚冇场合儿放。他一会儿把手塞在两腿间的胯裆里,一会儿又把手贬在身后作被铐的状态。一双脚也冇处放似的,一会儿伸着,一会儿又收回放在排椅下。

马嗲地又起身向陈大庆走去。

陈大庆白着眼作马嗲地看着。

马嗲地从荷袋里掏出一个转尺,把陈大庆的一双脚仔细量了半天。

“仰天窝能有几人穿四十一码的回力牌球鞋?”马嗲地唠叨着,又坐回到他的椅子上。

陈大庆的脸色变的嘎白。

从现场发现的鞋印和提起的几枚指纹看,基本上可以确定作案人就是陈大庆。陈大庆的神态和他的几个肢体语言,也间接地承认了这一点。

好事多磨,不就是多熬一点儿时间?反正就象俗话说的,小和尚给老和尚捉虱子,总是庙上的工夫,搞么事都是搞。这样想着,马嗲地就端坐在椅子上,扎下架子准备和陈大庆熬一熬。

马嗲地把陈大庆凉在那合儿不去理他,由他在那合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不知么样打发自己。

马嗲地抽开桌子的抽屉,神态悠然地在里边翻弄着东西,一张黑黑的120胶卷底片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拿起那张胶卷底片,对着窗外刚刚升起的太阳洒进的一抹阳光,观察着底片记载的内容。一个赤裸的女性张开大腿横卧在床上,脑袋耷拉在床的边沿,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地上。这是什么时候的一起案子?

陈大庆粗重的呼吸打断了马嗲地的回忆。

马嗲地抬眼看看陈大庆。神情紧张的陈大庆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马嗲地手中的那张胶卷底片。

马嗲地动作非常夸张地看看陈大庆,又看看手中的底片,看看手中的底片,又看看陈大庆。

陈大庆的头发林里腾腾地冒起了热气。

陈大庆的目光开始躲着马嗲地的目光。

“说了吧。”马嗲地郑重其事地把底片放进抽屉,双目直盯着陈大庆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说了你就轻松多了。”

“说了。”陈大庆终于放下了包袱。

“剩下的钱和老洋头藏在哪合儿了?”

“放在我床头垫马桶的石板底下。”

陈大庆就象竹桶倒豆子一下子把事情交代得干干净净。之后,还非常关切地问马嗲地:“你们真的把我偷东西时的影子照到那片子里去了?”

“你说哩?”马嗲地笑笑。

“神啦!”治安员天原对马嗲地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我们打了一晚上都冇打出名堂,你是么样撬开他的嘴的?”

“你说哩?”马嗲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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