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是活在乡下的,记忆中外祖母家那有片石子滩,被红砖块堆成的矮墙隔着的是堤岸,那时候我站在石滩上就能看到我旧友的家。
前十几年乡下每家都是有农地的,或多或少种点什么,不像现在把这些地流给外人,年尾的月末收一些租金。而我外祖母家的那片地离我老友家很近,顺着路两边灰墙走到尾,从水泥地变成了红土地,就可以望到那片田地了。我不喜欢下到田野里,那里的草毛毛糙糙的,扎的人刺痒,我在朋友家与邻里的墙围成的小巷里玩,巷子的风很大,衣服呼呼作响,平常我就在那幻想自己是个侠客,然后等大人们忙完农活领着我回家。
如今这些都只是在我回忆留下的余烬,唯有那天发生的一切让我至今感觉是否作了场噩梦,一场冰冷,陌生的梦。
朋友家有一座老井,是他太奶奶那时候的遗留,那时候我突然兴起,把一块一块的石子扔到了井里,石子的弧度划得好看,落入水里的“噗通”声和我心脏的“噗通”声融在了我莫名的快感里。石子一粒粒的精准的从狭窄的井口进入,有的在井沿弹了两下才掉进去。
“或许它们是自由的”。
我看到一块大石头,它显得那么突兀,横在石子里像个恶霸,我越看越不顺眼。当我去抱起它才发现它远比我想的还要有分量,我翻着它到井边,举起一点点后用膝盖慢慢的顶到井边上,我是十七世纪的刽子手,冷漠切毫无负累的把它落入暗无天日的深井。“噗”然后是水击溅在井壁的“啪啪”声,我被飞出来的井水弄湿,跑到巷子等风把我吹干。
朦胧间我听到外祖母和我母亲的哭声,她们似乎以为掉到井里的是我,有人靠着井壁的缝慢慢下去找我,似乎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这个井把我吃了。同样心急的还有我朋友的祖母,我不知道她是担心我还是怕我坏了她家的老井。四里的乡亲听到哭声也凑了热闹,我听它们熙熙攘攘的三两私语心里是很不开心。
人的一生本就下着各自的雪,各人有各人的皎洁和隐晦。我想爬起来让她们住嘴,但是眼皮掐打的我没有力气,醒来已经月色盈盈,华光从天散在黑绿色的夜,我路过那口井看到另一个我,没等我惊喊一声,它问到:“如果爱着的人突然死了,你又在第二天的清晨看到它,你会抱住它,还是惊恐的看着它”。我弱弱的回答抱住它……
“于是,它笑着散成星光回到天上”。
我颤颤的拖着身体回家,我感觉我的灵魂和身体是分开的,一股莫名的力包着我走回家。我看到家里的门开着,月光没能透到里面,被隔在了外面又像是刚进去就被吃掉了,外面月夜凄冷,可里面似乎比外面冷的多,我从这深重决绝的寒气中问到了一股不归属人世的凄美。
我走进去迎面和母亲撞着,她吓的惊叫一声,愣愣的看着我,似乎我是黑夜的熏烟,她不该看到我。我的嘴巴和眼睛隔的远了,越来越远了,这样我看到的就没办法再说出来。她叫了我的名字,我回应了声,她抖着抱住我。我竟不知她是害怕我离开还是害怕我回来,我感觉悲哀。我倒在她怀里,夜里烧到四十度,但我没多少不舒服,似乎又看到那个“我”,我虚弱的说到:“抱住它”……
我知道那是场不知所以的梦,好比我这些年梦到蚂蚁背上的糖果,梦到晚秋森林里我长出灰色的尾巴,它们都不知所以。月光下的井,月光下井边的我,它们偶尔还会梦到,梦到它们问我:“如果你爱的人死了,突然有一天回到你的身边,你是抱住它,还是惊恐的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