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的表哥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看着那条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打招呼内容是“我是你哥哥,郎彦”,想按下接受的手迟迟没有动作。记忆像夜间消失的烦恼一样,伴随着这个名字苏醒。

我有很多哥哥,堂哥和表哥,我自己实际上只有一个妹妹。从小我就和这些哥哥分隔两地,我养在外婆家里,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不会认认真真的叫一声哥哥。称呼这种东西很奇怪,如果小时候没有习惯某种称呼,再长大之后似乎就没有勇气叫出来了。所以我不会叫哥哥姐姐,只会对着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叫妹妹。

爷爷那一辈的人喜欢多生孩子,所以我现在有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亲戚太多的下场是和谁都关系淡薄。这众多的兄弟姐妹于我于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偶尔一起吃顿饭的关系罢了。

童年的我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来自哥哥的温暖,四五岁的时候牵着我的手上山下河是他。六七岁的时候,带着我逛大街买梅菜饼的是他,我被自行车撞到,和车主理论,背我去上药的是他。八九岁带着我和妹妹买衣服,吃烧烤的是他。然后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这个哥哥也突然就这样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段时间。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爸爸接了个电话,然后告诉我们,表哥进监狱了。那时候的我似乎没什么反应,尚且不太明白监狱是什么。我只是知道,表哥一时半会出不来了,但我知道,表哥绝对不是坏人。

进监狱的原因是抢劫,他抢钱的那天也正好是他入伍的那天。那天他本该带上大红花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可现实是那天他被关进监狱一关就是四年。

爸爸妈妈甚至包括我,很不能理解表哥为什么这么做。他堵在中学放学的路上,带着他的水果刀,抢了几个学生,最后抢到的钱还不够百元。

表哥入狱的那几年甚少听到家里人或者亲戚朋友们提到他,只有第一年的时候爸爸和叔叔伯伯们去看过他。自那以后,只有偶尔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姑姑才会提到一两句。我知道,表哥入狱后姑姑一家全靠表姐撑着,表姐嫁了个厨师在上海开火锅店。表哥就这样像被人忘记一样,消失了四年。

再次见到表哥的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初中的我学了政治,知道了监狱,也知道了抢劫是犯罪。出狱的表哥已经和记忆中的表哥胖若两人了,小时候表哥一直高高瘦瘦的,遗传自姑姑的那张脸也是清秀帅气的。可是那天在我面前的表哥,依旧高高的,明明才二十出头,却又胖又沧桑。对,就是沧桑,那应该是我当时用的最对的形容词。

可我知道本质上他还是小时候带我玩的表哥,那一年他带着我在小镇上玩了一整天的套圈。一开始我还觉得陌生,但是一说话还是觉得亲切,他始终是那个对我最好的哥哥。亲人们虽然没有们表示出太大的欢迎和热情,只是一遍遍劝诫表哥别在犯错了,体谅父母。

如果表哥这次出狱后能踏踏实实的找份工作,能好好重新做人,姑姑一家或许会有很多不一样,不会像吸血虫一样粘附在表姐身上,不会在生病的时候为了省医药费而不敢根治。可我稍微长大点才明白,坐牢或许和作弊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不怕第二次了,甚至于会有第三第四次。

表哥出狱不久后就出门打工去了,我也继续在小镇上读书,一切都风平浪静。几个月后,像戏剧演出一样,表哥又一次进了监狱。这次的罪名是强奸未遂,爸爸刚收到消息就生气的说了一句,现在大街上那么多鸡店,拿钱就能去,何必呢。

那是爸爸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出这种略带颜色的话,想必也是气急顾不得我在场。我不知道亲戚们都有怎样的反应,那年过年的时候从上海回来的姑姑边哭边抱怨表哥,爸爸和伯伯们安慰几句过后也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这一次是六年,六年里,只有姑姑和姑父去看过他,亲戚们再也没有提起过他,几年里我都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偶尔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也只是象征性的感叹几句,然后像踩了蛇尾巴一样迅速逃离。

表哥在监狱里的生活偶尔听爸爸提起过,姑姑每个月会给他生活费,所以他不愁吃穿,也越长越胖。

两年后我上高中,亲戚们也陆陆续续的搬进了城里。那时候的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尤其是亲戚们的家长里短。只是妈妈少不得念叨,有时候看我在家就和我说说姑姑家的事。她说姑姑岁数越来越大,在表姐的火锅店里帮忙,表姐给她们开着较高的工资。只是姑姑总也不满足,时不时就和表姐闹矛盾,妈妈说,你姑姑也和你奶奶一样,重男轻女。

是啊,姑姑也和奶奶一样重男轻女,说得严重点,表哥有今天也是被姑姑惯出来的。哪怕如今表哥人在监狱,姑姑也只是一味的压榨女儿,我高二那年,姑姑在近郊买了房。当时她说的是,不买个房子,郎彦出来了住哪儿?

前年姑姑生病,表姐出了全部医药费包括后续治疗,我当时高三,没有过多关注。姑姑一开始没有打算做手术,是表姐出了医药费之后,她才肯安心治病。爸爸妈妈去看望过她,过年的时候姑姑病好了只是瘦了很多。吃完年饭后,女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姑姑又抹起眼泪,郎彦要出来了。这句话说完,姑姑自顾自抹眼泪,亲戚们却都沉默了,最后是大伯母说了一句那就好。然后话题又绕到了我身上,我马上就要高考,大家一个个的让我好好学习,我也习惯性的点头答应。

时间一晃,就到了现在,我已经上了大学,即将大二,表哥也出狱了。今天上午六点多,我收到了那条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想按接受的手顿住,心里一时间想了很多,最后还是接受。

表哥找我聊天,我也如同和普通人聊天一样,仿佛他没有进过十年监狱,仿佛我一点也不介意他曾经是个罪犯,仿佛我依旧是十年前那个可爱单纯的妹妹。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犹豫的时候内心有多挣扎,因为我不再相信他还是十年前那个带我玩闹的哥哥,因为我好像已经是个大人。

我点开他的朋友圈,他又胖了很多,再也无法和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对上号。唯一的几张图片是他骑在马上,笑得阳光灿烂,但愿未来,命运能对他仁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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