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池风头最盛的时候,二十六岁。前几年从澳洲留学回来,沈爸爸把家里的几家小工厂归他管理。沈池家在闽南那边做些小生意,靠着前些年劳动力廉价,赚了些钱,家境尚可。
年轻风流,英俊多金。
信得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沈池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大家在一起唱完歌出来后有人又提议去吃火锅。沈池临时有事,于是说提前回去。朋友问他,你喝了酒还怎么开车?
沈池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一边说着就要往外走。突然一个姑娘站出来,说:“时间有点晚了,正好我也该回去了,我开车吧,把你送回去我再打车回。”
沈池一愣,姑娘笑着说“年底酒驾查的紧,把你钥匙给我。”
姑娘上车后把头发拢到脖子后面,头向一侧伸着看倒车镜,发质柔软,稍稍蓬松,脖颈极白,沈池坐在她旁边,看得心软。
一路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沈池发现信得车开的很稳,不像一般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样冒冒失失的样子。
快要下车的时候,沈池夸她:“你开车开的真好。”
信得咧了一下嘴,说:“只是车开的好吗?”
沈池被逗笑了:“主要是人美。”
之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信得不是那种现在很流行的网红脸,她皮肤白,一头黑色长发,锁骨清晰,是山清水秀的漂亮。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事,爱笑,人缘很好,而且身上永远有着一股向上的劲儿,热气腾腾。
用沈池的话说,信得是最能让他塌心的姑娘。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沈池虽说表面上管着几个工厂,但上边有沈爸爸,下边有在厂子打理了多年的厂长,其实他并没有太多的事。反而是信得,赚得不算多,但一忙起来经常是白天黑天不分。
两个人经常是,沈池在沙发上抱着iPad打游戏,信得就靠在他旁边上给他剥坚果,一颗开心果,一颗巴旦木,几粒瓜子,剥完放手心儿里,再一股脑的全塞进沈池嘴里。
信得加班到凌晨才回家,给沈池打电话手机却关机,信得只好自己抱着电脑走回去,到家看到早就睡着了的沈池,也不怪他,抻起被子给他盖好,第二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给他煎蛋煮奶。
可好光景不长,2014年江浙粤闽一带加工业疲软的越发厉害。
工资涨的太快,这几年已经有很多工厂都陆续转去了柬埔寨越南,那边人工和原料都低廉。沈爸爸觉得自己上了年纪,是时候该享享清福了,也决定陆续把自己闽南的工厂一气转过去,在那边雇人打理,然后带全家移民澳洲。
这时沈池和信得在一起不过半年左右。其实沈池有几次试探性的问起过信得,信得都马马虎虎的搪塞过去。
沈池知道,信得不会跟他走,而他也不能留下来。
沈池有次请大家吃宵夜,和朋友们说:“大家可劲儿点,我可能是没有几回请客的机会啦。”有人不识相的问了一句,那信得也和你们一起走吗?
沈池愣了下,说,还没定呢。
其实沈池不是没想过和信得有以后,有一次沈池哥们过生日,喝的烂醉的沈池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信得下楼来接,把一米八多的他扶上电梯,再扶到屋子里。
沈池迷迷糊糊的记得吐的厉害,信得在旁边蹲着,没有丝毫嫌弃,一手扶着他一手拍着他的背,说,吐吧吐吧,吐出来就舒服了。
等第二天沈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刺眼,他看着阳台上昨天被他吐的一塌糊涂的衬衫和枕套,都被洗的干干净净抻的平平整整的晾在阳台上,又转身看到信得套着宽大的家居服在厨房的背影。
他突然想结婚了,就这样安定下来。
能让一个浪子有这样的想法,很不容易的了。
越是期限将近,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彼此不提。信得依旧做早餐,工作,偶尔加班,两人周末的时候一起约去去公园划船。
看起来一片岁月静好。
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那些本属于沈池的全部蒸发。像是一个长年被放在书架最顶端的瓶子,眼看着啪的一下摔下来,只剩一堆碎片被扔进垃圾桶。
沈爸爸在最后一次去越南那边的工厂的时候遇到了过激分子排华暴动事件,因为工厂刚刚转过来,保安和安保设施都还没有安置妥当,结果首当其冲。
沈爸爸受重伤,工厂先是被抢后又遭纵火,厂子里很多工人受伤,那边政府迟迟不表态。
沈池接到消息是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就在前一天他还在忙签证的事,然而这一刻,他变成了一无所有,身负重债。
沈池迅速的安排着事情。给沈爸爸找医院,解决那边工厂的问题,应付工人讨要医药费和补偿费。
他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无助过。他的天轰然坍塌,一切都在逼着他快速的成长起来。
卖掉家里的房,把工厂剩下的处理,加上那边政府最终给出的补偿,勉强够上工人的工资医药费补偿费。
沈池没想到一切以这种姿势收场。
突然的一下沈池闲了下来,再也没有了以前整日应接不暇的饭局。他整日整日的呆在家里,不愿出门也不想面对别人。
除了必须的去医院陪沈爸爸,沈池几乎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他难以接受这一切。
信得把所有能拿出的钱都给了沈池,又拖着沈池租了新房子,帮沈池跑前跑后。
信得经常在傍晚的时候早早回家,煮一些沈池爱吃的饭,然后拉着他出去遛弯,一直到华灯初上,两个人走到夜市就一起买上几串烧烤,一边吃一边晃回家。
然后等沈池睡下后她再蹑手蹑脚的跑去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抱着笔记本改次日要给甲方的合同。
房租催得紧的时候,信得不想让沈池担心,通宵去帮一些网站写那种浅文,就是守着微博热搜榜,哪个明星上去了就写谁,千字仅仅拿到一百二,但是按篇结,一篇打一次钱。第二天早起把钱一起转给房东,再去卧室把窗帘拉开,对着沈池说:“快起来吃饭啦,太阳都照屁股啦。”
信得尽最大力把沈池护在怀里,一切都想由自己扛,不想让他担心半分。
有一天信得出门前,把招聘的信息打印出来,分类放在电脑前。她一边在门口弯着腰穿高跟鞋一边对沈池说,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沈池突然发了疯一样把所有的全都摔到地上。
“你嫌我就直说,滚,我也不差你一个。”
信得把纸一张一张的捡起来重新放回到桌上,过去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说:“你知道的,我没有嫌弃你。”
沈池这么多天第一次当着信得的面哭出来,不是那种抽泣,是几近声嘶力竭的嚎啕,他说,信得,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直到哭累了,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把头靠在信得的怀里。
信得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笑着说,你看你现在丑死了,胡子也不刮,发型也不管了,是谁当初和我什么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啊。
信得在用最大的爱包容着这个跌到低谷的爱人。沈池心里都知道。
等信得再下班回来后,看到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和干干净净的沈池。
从那之后沈池一手处理爸爸公司后续的事情,一边着手找工作。虽说沈池是墨尔本大学硕士毕业,但从毕业后回国都是在帮家里打理,一直没有真正的进入到大公司工作的经验,从小生活又一直娇惯,没受过什么挫折。他看的上不要他,要他的他又看不上。
沈池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挫败感。
但好在沈池这一点随沈爸爸,脑子灵,骨子里带着一股机灵劲儿,又被逼到了绝境,没有挑三拣四的机会,只能闷着头往前闯。
沈池把车卖了,又凑了点钱,和人搭伙做起设计和倒腾服装的生意来。沈爸爸本来就是做服装加工的,沈池也算是懂行。他们选的货全属中下,质地非常差,缝功奇劣,但颜色与款式都是最新。他们把钱省下来全投在找模特和推广上,找微博大V打广告,女孩子一见衣服漂亮精神的很,价格又便宜,舍不得不买。
短短两年半时间,沈池手底下已经有好几家淘宝皇冠店,赚了个盆满钵满。
时来运转,沈池又起来了。与之前不同的是,以前他顶多算个靠老子的小开,经过这些事后,身上的吊儿郎当消失不见,真正像个男人的样子了。
沈池很快又恢复了周围人众星捧月的生活。
任凭在别人口中他变成了怎样的传奇,别人怎么巴结他夸他,信的还是想以前那样的对他,轻轻淡淡的,除了家庭开销外很少刷他的卡。
照常工作,不热衷于包包和各种奢侈品,也不会对朋友圈里谁谁又晒出了去巴厘岛度假的照片表示艳羡赞叹。
其实他很想得到信得的肯定,甚至渴望信得像那些世俗的女人,生怕到手的金龟婿跑掉,日日逼着他结婚。哪怕是追他要最新款的星辰口红也好。
那样,起码能体现自己真真切切的价值。
有时候沈池是有些恼火的。比如刚刚应酬完回到家,他还没从饭桌上好几个年轻的小女生一个劲儿的朝他敬酒的热闹气儿中缓过来,回家就看到坐在电脑桌前用一枝铅笔把头发插住盘起来的信得,看到他回来了就说一句:“回来啦,锅里有汤你喝不喝?”
沈池觉得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叫他不知怎么应对。他怀疑的问自己,信得真的爱他吗?
沈池甚至来不及多想,因为他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忙工作,忙应酬,甚至是忙着应对各种女下属的暗送秋波。
但沈池拎得很清,不会越界,他知道信得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有多么重要。
可他们的第一次大型争吵来的猝不及防。破天荒的沈池早回家了一次,他刚把车倒进车库就看见信得从一辆黑色的奔驰上下来。
沈池觉得腾的一下一股火就冲了上来,黑着脸上了楼,冲着沈池不分青红皂白。
“你他妈别工作了,能赚几个钱,给我在家呆着,我养你。”
“沈池,你这是在找茬!”
“现在说的这么轻巧了?当初你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让我工作了呢?”
沈池的老旧伤疤被突如其来的撕开。在别人眼中,他永远是一副优秀挺拔的样子,年轻有为,跌到谷底也有能力起死回生。只有在信得这儿,他总能看到那个有时一滩烂泥的自己。甚至,带着斑驳和不堪。
信得转身拿了包,从沈池旁边经过时顿了一下说:“只是普通同事顺路而已。我今天去朋友家住。”
沈池像是被戳漏了气的皮球,瘪软下来。
第二天沈池醒来的时候看见信得坐在客厅沙发上,身边放着两个行李箱。
沈池一惊。
信得静静的说:“沈池,咱们俩在一起快要四年了,我们一路走过来经历了许多事情,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是有些窃喜,因为这样我们就是平等的了,我爱的是你,不管是什么样的你。可这些日子来,我是真的怕了。你数过你有多少个日子是十一点前回家的吗?你知道我给你洗衬衫时闻着混杂的香水味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你知道你带着命令性质越来越趾高气扬的口气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吗?”
信得眼圈红着:“你急需从别的女人那里寻找崇拜感,建立自信。我给不了你的。我从不是写着某个人名字的附属物。”
沈池说不出话来。
信得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箱子里,四年半的光阴,不过是两行李箱而已。
沈池没有再拦她,他太愧对于她了。就这样,都放开两个人吧。
信得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池恍惚听见了一句:“你说我怎么这么倔。”
多年后在KTV,沈池听到有人唱赵传的《我终于失去了你》,还是没能忍住,哭得不能自已。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
你劝我要耐心等候
并且陪我渡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
如此地宽容
当所有的人靠紧我的时候
你要我安静从容
似乎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
容易蠢动
我终于让千百双手在我眼前挥舞
我终于拥有了千百个热情的笑容
我终于让人群被我深深的打动
我却忘了告诉你
你一直在我心中
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终于失去了你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终于失去了你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
我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
我终于失去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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