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辅导神兽功课这件事,我有原生障碍。
我妈我爸是两个奇怪的学霸,他们自己在那个年代一路升级打怪,没有课外班、不用家长辅导、“啥都没耽误”就考了很好的大学,一个是中文系,一个是土木工程系。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从遗传学角度,我应该文科理科都好。这团阴影一直笼罩着我的学生时代。他俩虽然自己很擅长学习,却并不太擅长辅导我看似那么简单的功课。每次看到我分数不理想他们就来一波回忆杀,“我念书的时候……”。我那时候没读书不多也见过啥世面,也不知道像什么“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这么有力度的箴言,只能一直隐忍地看着他们愤怒而悲伤地忆往昔。
每次他们辅导我功课,我的世界就进入东北的冬季。尤其我爸,以一切问题我都已知为已知条件求解。所以我的系统就一直反馈给他:无解。看他火冒三丈的样子,真说不好我俩谁的世界先坍塌。有一次语文卷子词语填空,正确答案应该是“惭愧”,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词,我爸提示我“比如你考试没考好,回来被批评了,你会怎么样啊?”我马上心领神会,大声说“生气!”从此我爸再也不想辅导我语文了。
我爸是学理工的,我妈说“咱俩分工,你负责数学,我负责语文。”但我爸辅导数学的情形也没有太好,他不能明白我为什么不明白。我爸常不屑地指着在我眼中如天书一般的数学课本说:“我就搞不懂这点东西有什么难的,你这一个学期学的东西,我两个小时完全可以看完了。”但我不信他跟我一边大的时候,一个学期的课都是用两个小时学完的,这不科学。总之,亲子关系濒临破裂,我的数学水平一直负增长。
我妈要比我爸好很多,但她强大的语言能力也无法摧毁我和数学之间的铜墙铁壁,我就这么倔强地生长着,考到隔壁艺术系去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我辅导神兽功课了。
最初,我的耐心程度和我父母当初的态度极像,一切以她已知为前提条件求解。她的系统反馈给我:无解。我都快被气死了。尤其数学,怎么能跟我一样呢?我好长时间都放弃了关注她的数学,让老师管吧,反正我数学不好。
这个漫长的假期,天天在家学习的日子,让陪她学习成了摆在我桌面上跑也跑不掉的事。我硬着头皮翻开小学数学课本,惊喜地发现,妈呀,竟然好多题都会。我的数学貌似比我自己想象的好一些呢!而且,关键是我的理解能力比娃强大,我可以先看懂讲解的例题,再转述给她,这样她八成就懂了。
我自己的数学很差,这让我在陪她学习这门功课时,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完全没办法把自己当风向标。我甚至不敢确认自己是对的,所以绝对需要认真地思考。当然出错也是经常的,但我才不怕说“啊!我搞错了”,我数学不好是已知条件,一切就是在这个前提下进行的。有时娃不屑地说:“你搞错啦!应该是#¥#……&*”我还挺开心,谁对不是对呢。有时我会跟她说:“你等会儿,我先看明白再告诉你。”她本来也很讨厌学数学,但很意外,我这么笨笨磕磕地“教”她,她倒也不烦。我们俩就这样大瞎子带着小瞎子一路摸,竟然也给她补上了一些。她甚至主动跟我说:“你教教我二元一次方程吧,我想学。”她在主动要求学数学?跟我?!
相对而言,陪她画画我反而没有那么多耐心:“你看不出来这里的灰度没有分开吗,该重的地方没重下去啊!”口气和她姥爷当年的绝望一模一样。
所以,耐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想,至少要保持深切的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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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桐听我这样说,很不赞同。她说,我辅导她数学的时候简直是最暴躁的妈妈。我想了一下,虽然她说的并不全面,但也有这样的时刻。对她而言,是只拣这样的时刻放入记忆的。就像我只在她三岁的时候打过她一次,此后她一直记得“我妈可是会打我的!打了整整一个小时!”且不说实际只打了三下屁股(爸爸作证),作为三岁的她,“一个小时”这个概念,哪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