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办公室很大，一扇屏风将办公桌与会客区隔开。院长背后挂着一幅山水画，显然是大家手笔。整个办公室古色古香，俨然一片老人院中的桃花林。阳光透过落地的窗户，将这里照得透亮。此刻，小儿子坐在院长对面，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儿子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刚住进来的父亲。院长喝了口水，看着小儿子说道：“您父亲前两天咬伤了这里的保安，昨天还企图强奸照顾他的护工。鉴于您父亲的健康状况很不稳定，另一方面也考虑到您父亲年岁过大。出于对您父亲人身安全的考虑，我们被迫给他服用了适量的安定。”
这时二人陷入片刻的沉默，小儿子知道院长在等待自己的答复。这里一天的疗养费就要800元，他和妻子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只有7000元。眼看儿子要上中学，书本费和补课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自己买房的贷款还要还十年，哥哥一家长期住在北京，对于父亲的死更是活鲜有关心。
小儿子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这里的一切必须有个了结。
他很清楚父亲老年痴呆的病情只会更加严重。想起之前在家中，父亲掐着自己的妻子的脖子，怒视着她，说她是妖妇。想起之前在家中，父亲狠狠抽自己的儿子几个耳光，妻子在一旁忧虑的擦拭着儿子脸上的鼻血，还有自己儿子眼中的怨恨与厌恶。
小儿子又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骑在父亲肩上，手里拿着糖葫芦逛庙会的场景。他想起自己十八岁时同父亲在饭桌上喝酒的场景。他想起自己结婚时父亲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好多。但他提醒自己，父亲的一生快要走完了。剩下的时间也只是像一具行尸走肉，时刻处在一种癫狂的状态，谁也不认识。他忽然发现自己冷漠的可怕，对于自己父亲生命的冷漠让自己汗颜。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努力咬咬牙，深呼吸，说道：“院长先生，我对我父亲的行为感到抱歉。您也清楚他的病情，您这么做我完全理解。我们送他来这里，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再拖累我的家人了。我们也有妻子，孩子也在上学。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然谁会把自己家的老人送到这里？”这时小儿子的呼吸再次有些急促，汗水已经浸湿了衬衣，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院长紧绷的面容稍稍有些放松，他知道自己获得了许可，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这种特殊的老人每个月都会有人送来。对于这种事院长早已见怪不怪，处理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这一刻他再一次掌握了一个人的命运。
他很享受这种将别人的生死拿捏在掌心的快感。但他仍镇定自若的答道：“出现这种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您送您的父亲来到我们的老人院说明对我们的医疗水平，服务质量十分信任。照顾好您的父亲是我们的义务，让他舒舒服服的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十分理解您的处境，谁家没有几本难念的经呢？”
面对一脸丧气的小儿子，院长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份免责协议，说道：“您父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他随时可能自然死亡。当然，我们会尽力延长他的生存时间。但为了你的父亲和我们对他的精心照料。您看……能不能签了它？”
小儿子颤颤巍巍的拿起桌上的笔，他脑海中出现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还有那个不负责任的哥哥。他不由得长叹一声：“诶！”
临走前，院长提醒他这周末可以来探望他的父亲。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压的小儿子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像是负重很久的骡子，在烈日下气喘吁吁，极度的疲惫让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他明白这周末将是永别，但当他走出老人院时，他挺起胸膛，目视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