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她小小的屁股上。
然后像很多喜欢诉苦的中年女人一样气恨交加地唠叨着:妈妈那么辛苦,每天工作腰酸背疼,回来还要给你做饭,那么大了还要喂,喂了还不吃,你烦,我还烦……
小东西示威一样把哭声迅速提高了八度。我把她一把拎到卫生间里,不开灯,门迅速关住。
四岁的蛋糕都已经吃完好几天了,还这样,每顿都要求着她吃饭。
卫生间里的哭声坚持不懈。
我端着自己的碗从容不迫地吃着。多吃三十年的饭,能白吃么。这几年日子都过成什么了,先是怀着她吃不下饭,然后白天晚上咿咿呀呀抱着她吃不上饭,再然后每一顿都需要消化她的剩饭,再然后比如现在,为了一碗饭发动一场战争。
小东西顽强地哭着,她没有类似的经验,只能凭直觉决定声音的大小和高低起伏,至于时间,只能哭着瞧。
爷爷奶奶首先坐不住了,几次起身想实施营救,都被恶狠狠地拦住。那一刻我一定看起来颇为丑陋,气急败坏,黔驴技穷什么的,能好看么。很多年以前,没有当妈妈,也没有结婚,甚至好像还没恋爱,就语重心长地写过一篇小文,中心思想就是孩子还是要适当打打的。我这样本性善良且家教良好的人本身没有暴力倾向,又在不同的年龄看过些温情脉脉的书,可还是能克服浪漫地认为适当动用一下棍棒是一条快捷而有效的施教路径。
小东西的哭声还在继续,我要是她,肯定对这样毫无创意的做法厌倦了,也开始迫切地期待改善了。
她像我,在很多方面。现在应该也如此了。
有一天,她把脸凑得很近地观察我,表情若有所思,问她想什么呢,小东西吭地笑了一下,敷衍地说:妈妈,你的眼睛里有我,我的眼睛里是不是也有你。
我中的你,你中的我。她在揣摩。并且在一个我毫无戒备的时候公布了研究成果:妈妈,如果你再打我,我就拿魔棒把我变成你,把你变成我。
那枝魔棒是12月24日晚上,我代表圣诞老人放到她枕边的。我希望孩子的世界有着童话的色彩。25日清晨,快乐的孩子更像一个天使,对着窗外大声地喊:谢谢圣诞老爷爷。一整天,她把我们在想像中变来变去,包括在她亲爱的爸爸惹怒她时要把他变成一个不亲爱的癞蛤蟆。我为自己的做法陶醉,冲口说了句:妈妈买的魔棒喜欢吧。说完懊悔没咬住舌头,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她。
毫不在意,小东西只是毫不在意地说了句:不是你,是圣诞老人给我的。
还好。
我是个笨人,记性又不好,根本做不来摇身一变的事。
哭泣中弥漫的乏味越来越明显了,我也觉得有些乏味。她不会主动出来找我的,弱势地位,内敛的个性。
我打开门,她正边哭边东张西望。靠墙有她绿色的滑板车,墙角的电子秤隔几天就要检验一下妈妈养育的成果,这些东西让她感到亲切,不会孤独无依,也让她时不时有些走神。
她能够记忆也能够叙述她感兴趣的事情。前一天我下班一进门,她就急着告诉我:奶奶拿着她水杯子的盖子去盖暖壶,盖也盖不住……拿错了还不知道,哈哈。
门一响,她抬头看着我,圆圆的小脸上涕泪纵横,眼睛中有亮光闪。把手伸向她,语气平板地说:“知道错了吧,出来吧。”微小的迟疑后,她拉住了我的手,乖乖的小鸟一样地跟着。
在餐桌旁,她撒娇地靠在我的腿边,不肯自己坐。
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喂鸡时爱说的一句老话:“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山飞。”孩子也是啊。
“上来自己吃。”我想乘胜追击。
“妈妈喂。”她不肯彻底妥协,胸腔里还悲伤未平地颤了一下。
那就喂吧,恩威并施循序渐进什么的好像都是强调工作方法。
一碗饭吃得几乎见底,碗边的人呢神采都逐渐飞扬,当妈的唠叨劲又上来了:“乖乖地吃饭多好,打一顿划得来吗。这饭好吃吧,吃了还长得高……”
小东西更诚恳:谢谢妈妈打我,谢谢妈妈把我关在黑房子里。
越聊气氛越和谐。
“我们老师有时候也把不好好吃饭的孩子从教室里撂出去,”小东西脱口而出。
居然有这样的事,我让自己笑嘻嘻地漫不经心地问:“都有谁啊。”
“不许问,”立即又有些后悔,小东西又羞又气,虚张声势地大喊。
“有那个叫同同的吗?”顾左右而言他。我多吃三十年饭啊。
……
知道了,在幼儿园不好好吃饭,就会单个的或者若干个小朋友被要求捧着碗走出教室去吃。
“一出去就吃得快了,我们想回教室。”我的小孩子笑脸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