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雨
又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窗外的蝉拼命地叫嚣着,似乎在发泄着对这个夏天的不满,午后,人们还沉醉在美好的睡梦中,阿凡却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病房六区,紧急病人,快来帮忙。”挂上电话,阿凡原本混沌的大脑立刻像被泼了杯冷水一般,瞬间清醒。来不及细细琢磨,抹了把脸,拦上一辆出租车,向着病房疾驰而去。
车上,阿凡望着窗外飞速倒流的风景,思绪翩翩。两天前,自己还是一名悠哉悠哉的大四心理系学生,然而学校一声令下,阿凡被安排去省精神卫生中心实习,激动和不安立刻充斥了他的大脑。当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一直就是阿凡的梦想,如今穿上白大褂,成为了一名心理科小大夫,离梦想又近了一步,按理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不知为何,这两天他的左眼皮老是不住地跳动,似乎昭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阿凡看了看表,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车窗外的风景都被抛在脑后,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心跳却不由得加速,想到电话里刘主任着急的口吻,阿凡不停地搓动着双手,脸颊上的汗珠一滴滴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师傅,不用找了。”阿凡塞给司机一张二十元钱,就急匆匆地奔往六区病房,还没走近,一声怒吼吓得阿凡后背直冒冷汗。
“你们是谁,是不是银行派来追杀我的,你们滚开,狗娘养的,王八蛋······”
阿凡循着声音望去,一名年轻女子正躺在地上,毛躁的头发肆意甩动,眼角似火,仿佛要炸裂开来,神情涣散,挥舞着双拳,愤怒地击打着身旁的医务人员,像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在疯狂地抵制着猎人的追击。不知何时,一名黑衣男子快步走到了女子身边,猝不及防地给了这个狰狞的脸庞一个大嘴巴子。
“安静点”,男子怒吼道。
女人的脸上迅速升腾起一片火辣辣的红,原本的樱桃小嘴此刻却咧得巨大,愤怒的眼神瞬间呆滞下来,几近绝望地看着他,嘴里喃喃道,“你也打我······”。见状,满头大汗的刘主任一边拼命地控制着这个疯狂的女人,一边着急地喊道:“小凡,快去拿绳子。”阿凡显然被这个陌生的场景吓坏了,愣怔了一下,急忙奔向办公室,不一会的功夫,一条又长又粗的绳子就送到了刘主任面前。四个大男人迅速绑住了这个女人的手和脚,然后前后左右地分布在女人四周,不顾女人的辱骂和扭动,艰难地抬向1号病房。
1号病房离六区大门最近,尽管护士们严格把守,仍会有病人趁家属或医务人员进出的间隙夺门而出,所以这里的病人也被当作重点监控对象。病人们的病情各不相同,性格也各异,但因为来的时间差不多,住了一阵,倒也相安无事。早在几分钟之前,他们已经按照医生的嘱咐吃了药,准备睡上一觉,然而,这个疯女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宁静。
阿桑显然是这群人中最不悦的,他像一根木头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嘴角上还不住地往外流淌着哈喇子,像没拧紧的破旧水龙头,不一会儿,被罩上就留下了奇形怪状的花纹。旁边的老大妈被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吓得打了个激灵,起身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小声地嘟囔着:“主啊,保佑啊,主啊,救救我······” 只有门后的阿花此刻像失聪了一样,呼噜打的震天响,仿佛要睡上个三天三夜,这一切的一切,让刚来不久的阿凡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让他透不过气来。
此时,疯女人被几双粗壮的大手按压在床上,身体被牢牢地锁住,像落入蛛网的虫子,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地谩骂着,做最后的挣扎。年轻的小护士匆忙地推着装有药品的车子,手脚麻利地绑好橡皮筋,对准血管,猛地一扎。随着液体的缓缓注入,疯女人的声音逐渐微弱,表情慢慢缓和,一针结束,她竟像个熟睡的婴儿,呼吸均匀而有序,与刚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刘主任见状一挥手,阿凡几个人立马识趣地走出门外,只剩下黑衣男子默默地看了女人一眼,然后一转身,大跨步迈出了病房。
“刘主任,我老婆阿玲啥情况?”黑衣男子大着嗓门说。
“嘘,小点声,”身旁的医务人员皱了皱眉,那表情仿佛是在看一只掉进碗里的苍蝇。
阿凡和刘主任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他们仔细地端详着这个男人,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发际线已经有下滑的趋势,颧骨很高,眼睛睁得像两个炸裂的灯泡,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大男子主义感。尽管对自己女人的情况了解一二,却骨子里仍然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和自傲,这让刘主任也很震惊,阿凡不知怎地,向来理智的他,很少对人有所偏见,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让他的胃里不停地翻滚,心中忽地升腾起一阵阵厌恶感。
“小高啊”,刘主任顿了顿,继续对黑衣男子说,“你老婆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说说看”。
男子一脸鄙夷:“刘主任,能有多大点事啊,我就纳了闷了,不过是工作上有失误,给银行损失了几万块钱,谁知道就成这样了,至于吗?”
刘主任想了想,原来是工作失误,一时受刺激,也许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这样想着,顺势拍了拍小高的肩膀,告诉他还需要对他媳妇多观察些日子,再对病情做一个精确的判断。阿凡听了,心里总感觉事情有些蹊跷,貌似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虽说突如其来的打击或许会让人受不了,但是在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前总有成千上万棵稻草,但是究竟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呢,他自然也无从知晓,只能像刘主任说的,静观其变。
黑夜悄无声息地袭来,像一个巨大的沼泽,一点点吞噬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又伴随着人们的睡梦,渐渐隐去,不远处,一轮红日徐徐升起,像一个红衣侦探,静静地观察着病房的细微变化。
疯女人阿玲今天一点也不疯,阿凡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拿着脸盆去洗漱,尽管面无表情,但显然没有了昨日的癫狂,走廊一旁的丈夫此时正手舞足蹈地跟年轻的小护士调侃。
“你还不知道吧,我手下一百多号人呢,那一百多号人的车都归大哥我管,没有我的指挥,他们谁都甭想开车,什么奥迪,奔驰,宝马,管他妈几十万,几百万,咱想开哪辆开哪辆。”男人头昂的高高的,脸颊因兴奋而透着一层层红晕,唾沫在空中飞舞。
“哟,您这么厉害,钱应该挣得挺容易的吧。”小护士挤挤眼,故意揶揄道。
男人挥了挥手,一脸不屑地说:“一般钱我还真看不上眼,你要是想要什么正牌韩国化妆品啥的,给我说,我明天就给你带几盒,我家里多的去了。”
小护士听了,愈发高兴,两人越聊越欢,仿佛此刻不是在病房,而是在棋牌室,跟狐朋狗友侃大山,推麻将。兴许是聊得太投入,没有人注意到此时的阿玲像个幽灵一般站在了他们面前,小护士一转头,还没反应过来,一盆冷水“哗啦”一声倾泻而下,那个刚才还笑得像花一样的脸蛋瞬间变得落魄不堪,眼泪和洗脸水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你想干嘛?”男人咆哮道,女人一句话也不说,被拉扯着进了病房。
这天一早,阿凡跟随刘主任查房的时候发现阿玲身边多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老人穿戴整洁,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捧着《佛经》,正一句一句地教阿玲念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玲像个刚刚入学的孩童,望着婆婆,一字一句地念道:“胜-造-七-级-浮-屠”,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老人忙起身,冲着刘主任点了点头,礼貌地笑着说:“是刘主任吧,我是阿玲的婆婆,阿玲今天的状态挺好的,您快看看。”刘主任望了望阿玲,给她把了把脉,然后询问了一下阿玲的睡眠和药物反应,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又询问下一位病人。
几天过去,阿凡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小大夫,平日里忙完了手头的事,他就坐在六区门口的长凳上和这些无所事事的病人或者是陪同的家属聊天。这天,阿玲婆婆又提着热腾腾的早餐,笑容满面地敲响了六区的大门,阿凡找出钥匙,一边回头观察周围的病人,以防逃跑,一边迅速打开大门,等婆婆进来后,又立刻关上。
“早啊,凡医生,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婆婆热情地说道。
“吃过了,您快过去吧,阿玲估计都等急了。”阿凡挠了挠头,笑着说。
听到了婆婆的声音,阿玲早已走出病房,动作缓慢地接过婆婆手中的早餐,阿凡惊讶地发现,此时的阿玲笑得像个没有心事的孩子,转身和婆婆一起走进了屋里。透过窗户,阿凡看见阿玲满意地享受着粥和包子的美味,耳边传来婆婆的温柔细语:“玲啊,咱要快点好,家里的小宝宝还等着妈妈呢。”阿玲没有说话,眼睛却突然亮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后的日子里,婆婆每天都来陪阿玲聊天,鼓励她慈悲向善,给她看宝宝的照片,激励她快点好起来,而阿玲的丈夫依旧风风火火,开着个普通的轿车,却把音乐调得震天响,隔老远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样的安稳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阿桑依然流哈喇子,阿花总是看着天花板数线条,老大妈天天跪在地上求主保佑,他们的病情总是不见好转,唯有阿玲像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眼神不再涣散,脚步也越来越轻柔,脸上还不时挂着微笑,就连小护士都说阿玲很快就能出院了。
这天中午,像往常一样,阿玲正要起身和婆婆去食堂吃饭,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阿玲望了望身边的婆婆,她正像以往一样,把头瞥向一边,眼睛往四处打量,仿佛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团空气。阿玲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嘴角来回拉扯了几下,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问道:“妈,你怎么来了?”只见这个老女人右眼微睁着,露出一点眼白,左眼珠挤了挤,泛出些许眼泪,一双干枯的手掌猛地抓着自己女儿的胳膊,又发出哭死人一般的嚎啕声——“我的闺女啊,你咋也成这样了·······”还没等老女人说完,阿玲婆婆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径自走了出去。阿玲张了张嘴,想要拦住她,却一个字也没说,老女人翻了翻左边的白眼,嘴巴一撇,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用近似委屈的表情埋怨道:“女儿,妈来了,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怎么也没让妈坐一坐?”阿玲向四周看了一眼,指着婆婆坐过的小马扎,“妈,您坐那吧。”
老女人一坐下,就不停得摩挲着手上的玉镯子,嘴里絮叨着:“玲啊,你看看你哥送我的玉镯,价格可贵哩,还有这个金项链,又长又粗······”说罢,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仿佛刚刚那个掉眼泪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妈,您饿了吧,不然咱们去吃饭。”阿玲打断道。
老女人像被人提醒了一样,笑呵呵地从包里掏出一袋东西,仍不忘说:“来看闺女,怎么能不带吃的呢?”袋子还没完全打开,一股散发着劣质调料的味道就迅速蔓延开来,阿玲瞥了一眼,全是煮得半熟的劣质鸡下货,黑乎乎的油顺着袋子滴落在地上,洁白的地板砖瞬间蒙上了一层黑衣。老女人用手拎起一个有些发黑的鸡肝,递给姑娘,自己又用手在袋子里来回翻了翻,选了一块还带着毛的鸡头满意地吃了起来,阿玲望着妈妈吮吸手指的样子,尽管感觉很难以下咽,却也慢吞吞地捏着吃了起来,只是一想到婆婆看到后的表情,阿玲胃里因害怕变得抽搐起来。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
婆婆在食堂按荤素搭配精心挑选了午餐,想着放在病房后就转身离开,以免看到那张令她心烦的脸。然而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难闻的味道差点让她吐出来,婆婆愣怔了几秒钟,满地的骨头,还有流淌着的黑水,嘴唇抖动着,一团火“蹭”地一下冒了上来,冲着阿玲妈嚷了起来:“阿玲身体这么虚,你竟然给她吃这个,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妈”阿玲摆了摆手,诺诺地冲婆婆喊道。
阿玲妈刚受了气,这会早已憋不住,也吵吵起来:“我自家姑娘我不知道心疼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从心眼里看不起我们娘家人。”婆婆一听,胸口因愤怒而一起一伏,脸色也泛白起来,怒骂道:“要不是我家儿子非你女儿不娶,我们瞎了眼也不会跟你们这样的家庭成为亲家!”阿玲的心一沉,眉头紧锁,胃也疼得更厉害了,她咬了咬下唇,想要发出声,但前几天两人打得不可开交的一幕幕却涌向她的心头。
“哼!”阿玲妈头一歪,不屑道:“就你们家儿子那副德行,整天牛逼哄哄的,我们还一直瞧不上呢。”
“你说谁呢你?”婆婆举高了手中的饭菜,阿玲妈也不甘示弱,指着自己的脸嚷道:“有种扔过来啊,来啊”,看到这一幕,阿玲也不想做些什么了,一个人默默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像个局外人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还是这样,一见面就吵架,吵急眼了就动手,多少次她都装作毫不在乎,却被夹在中间来回拉扯,她们永远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仿佛一把利剑,一点一滴地剜着她脆弱敏感的心,两个不同的家庭,两对见面就掐的爸妈,一个趾高气昂的丈夫,还有一个懦弱不堪的妻子,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存在,或许这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阿玲想着,一行泪水缓缓地从眼角流下。吵了一会儿,婆婆感觉面前的这个老女人完全是不可理喻,不明是非,于是把饭菜就地一扔,“哐”地一摔门,气呼呼地走了。
夏季的屋里本就闷热,加上房间又小,各种菜混杂在一起的臭味实在是令人作呕。阿玲妈还在喋喋不休地向身边人埋怨道:“什么狗屁亲家,仗着自己家有点钱,就觉得了不起,我儿子现在一个月挣得钱比她儿子多多了,什么鸟人呢,真是,女儿你说是不是?”阿玲没吭声,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拎着扫把和簸箕,一点点清理干净,然后又躺回床上。身后的妈觉得自讨没趣,就扭过头对其他病人家属说:“闺女这个病啊,也没什么的,我以前也是脑子多少有些毛病,后来被一伙江湖人士拉到一个小山沟沟里,天天让我干活,干不完就打,没想到病反而好了,他们说这叫体能锻炼治疗法,还有她那个姐,也是这种病,不也活得好好的吗?”阿玲妈瞅了瞅其他病人家属并不吭声,反而各个满脸愁容,又回头望了望还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女儿,于是努了努嘴,灰头灰脸地走了。
白天发生的一切尽管阿玲历历在目,但此刻她和小高坐在床边啃馒头,却只字未提。病房里的其他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闯进一位紫衣女子,她双眼怒视着坐在床上的阿花,指着阿花身上的红T恤,咬牙切齿地说:“穿我衣服干嘛,穿我衣服干嘛,你给我脱下来”,说着伸手要扯阿花的衣服,阿花吓得向后移了一下,惊恐地摆摆手,解释道,这是我的衣服,不是你的。一旁的家属赶忙拦住了这个紫衣女人,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谁料,这个女子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趿拉着拖鞋,气冲冲地走了。病房里的其他人连忙问道:“你认识她吗?”阿花摇摇头,吓得用被子捂住了脸,小高看了,叫嚣道:“敢欺负我们屋里的人,老婆上。”说完,阿玲目光呆滞中透着一丝凶狠,穿上拖鞋,就去找紫衣女人,小高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小高手舞足蹈地回来了,甚至有些自豪地说:“那个女人怂爆了,我老婆就一直盯着她,她吓得跑掉了,再也不敢过来了”,大家看了看阿玲,眼神中透着冰冷冷的杀气,似乎又回到了刚来病房时的样子。
自打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后,阿玲连续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也不喝,除了偶尔上厕所,几乎没有下过床,连阿凡和刘主任来查房,她都闷不吭声。阿凡早已从护士们的闲聊中听到了阿玲的事情,心里不免为阿玲担忧起来,总感觉这个不幸的女人会做出什么傻事。阿玲的婆婆自从在医院吵了一架后再也没来过病房,她的妈妈更是不见踪影,小高因为工作忙,只能早晚过来一趟,来了以后也是跟别人胡吹海捧的,于是,这样一来,照顾阿玲的重任就落到了阿玲爸爸的身上。
阿玲爸爸来的第一天中午,阿玲突然消失不见了,阿玲爸爸并没有着急去找阿玲,而是站在办公室门口破口大骂。刘主任来不及理会他,立刻调出监控录像,发现由于护士的疏忽,没有及时关门,让阿玲趁机溜了出去。没时间多想,刘主任迅速给小高打了电话,告诉她阿玲最近的状态有抑郁倾向,必须立刻找到她,否则情况危险。阿凡看着刘主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粗心的小护士还在一旁不停地哭泣,更是让刘主任心头烦躁。 就这样,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漫长等待,傍晚的时候,六区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意识到小高来了。不多久,小高出现在1号病房,一同出现的还有面无表情的阿玲,小高顾不上休息,当着众人的面高声斥责她,而阿玲像极了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让别人看不出她内心的变化。透过小高的责骂,大家搞清了来龙去脉,原来阿玲太想念孩子,于是跑回家抱了抱孩子,在回来的路上,病情发作,突然想到被车撞死,还能给家里赔点钱,于是不顾司机的谩骂,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央,但万幸的是,恰好被急得焦头烂额的丈夫看到了,于是连拉带拽地把她送了回来。阿凡听了这番抱怨,叹了口气,心里很为这个女人感到不幸,于是拍了拍小高的肩膀,告诉他人没事就好,小高灯泡眼一瞪,嘴里愤愤不平,也不知道那老头子怎么看的闺女。
没过几天,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刘主任和阿凡打开门后,看见阿玲爸神色慌张,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就眯了一会儿,阿,阿玲,又不见了。”刘主任急忙走到六区门口打听情况,一旁的小护士急忙撇清:“这门我一直看着呢,没人出得去。”阿凡想既然没出门,那肯定还在这里,会去哪里呢?阿凡望了望刘主任,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听到“砰”地一声。
“不好!”
几个人同时奔向厕所旁的破门,打开门后,在二楼的楼梯口他们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阿玲,头上的血液像撒欢的溪水不住地流淌,看样子是从楼梯上跳下来的,而且伤的不轻。“你个傻小子”阿玲爸冲上去,扫了一眼女儿身上的伤口,指着刘主任,口吐唾沫:“你们就是这样看病人的,我女儿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医院责任大了。”阿玲吃力地拽了拽她爸的裤腿,眼神痛苦地哀求道:“爸,不怪他们,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让我死吧,爸,让我死吧······”在这个间隙,阿凡早已找来了医用推车,他们把阿玲抱到了车上,送进了急诊室。
傍晚,劳累了一天的刘主任和阿凡回到办公室,准备脱掉白大褂回家,然而阿玲爸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口。
“什么事?”刘主任皱了皱眉。
“当然是和你商量医疗费的事。”阿玲爸理直气壮地说。
“医药费我们医院会承担的,这点你放心。”刘主任推推眼镜,扯了扯衣服,刚要迈出门去,又被阿玲爸拦下了。
“你们不仅要付医药费,还要付我和我女儿的精神损失费。”阿玲爸不依不饶。
“老爷子,如果讲法律,咱们在进院前可就签订了监护人协议,你女儿的伤该负的责任我们会负,但是别忘了,作为监护人的你,真要追究的话,也是要承担一部分法律责任的。”刘主任语气强硬地说。
阿玲爸原本趾高气昂的脸一下子就像霜打的茄子,退后了几步,却仍心有不甘:“你们是要负大部分责任的,钱肯定是少不了的。”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还没走几步,阿玲爸就被一记狠拳给打懵了,他还没看清楚来人,就听见对方骂道:“让你看闺女,你可倒好哈,看出伤来了。”阿玲爸抬起头,就看见小高愤怒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双拳紧握,一副吃人的架势。刘主任和阿凡见状,连忙把两人拉开,阿玲爸趁机跑掉。
自从那天起,阿凡再也没有见到阿玲,偶然间看到她婆婆回来收拾东西,提起她,一脸绝望,原来阿玲伤好后就回家养病了,原以为看见孩子有利于她的康复,谁知她的病情不断加重,有时看见刀就要把手剁掉,有时突然抱起孩子,冲到浴室,要用开水给孩子洗澡,有时打开窗户,想要从阳台跳下去,她的所作所为让整个家庭陷入困境,没有人愿意回家,没有人看到希望。
“那您有什么打算呢?”阿凡问道。婆婆叹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我们就要把她锁起来,这是为她好,也是为了孩子好,毕竟,她是个疯子。”
晚上,阿凡回到住处,耳边不停地回想起婆婆的话,“毕竟,她是个疯子。”没错,她是个疯子,阿凡想了想,顺势点燃一根烟,当他抬起头,一轮明月出现在夜空中,周围簇拥着闪亮的星星,多么温馨的画面啊。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也许,疯的不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