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聚会的故事

周末的晚上,冷金海正在电脑上看某个音乐综艺节目,正进入1V1 PK赛投票环节,手机却叮叮咚咚响个没完。他皱起眉头,慢悠悠的起身去拿手机,想不出好友录里谁会这么密集的狂发消息?莫非……

果然,屏幕上看到一堆陌生的名字,自己又被拉进新群了。当他点进去看到苏穆柯的时候,他的眉头渐渐展开,神情也变得专注。他爬楼翻阅完所有未读,自己被苏穆柯拉进数年不见的同事群,而大家相互寒暄问候之后,正在讨论聚会吃饭。

“明天下午6:30,XX河鲜馆,驾车路线:XXX  联系电话:XXX  目前报名人数:XXX  不断扩大,参与者可获赠情人一个!”苏穆柯作为群主发布了一条消息并@所有人。冷金海自然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静地盯着屏幕看,仿佛有所等待和期盼。

啪!一条消息进来了,是苏的私信:我知道你在看,明天我给你算上啊,不谢!

还没等他回复,群里出席名单上就多了一个他冷金海的名字。他无奈的撇了撇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骂。冷金海和苏穆柯是发小,一起考进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虽然两人的前半人生轨迹紧密且交错,二人性格却完全不同。苏穆柯天生爱献宝爱热闹十处打锣九处在,而冷金海却历来怕光怕吵喜阴喜静,假如用植物来将二人比喻,苏穆柯就是一株长在阳光下的高大乔木, 而冷金海则是一窝依赖着半阴环境生长起来的蕨类植物。

一想到聚会,冷金海就浑身不自在。然而再看看报名的人次:老领导都在,其他除了苏穆柯的同事又都疏少交道,再加上有好事者不停吆喝着要“无酒不欢”……他实在忍不住快要找理由推掉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群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来,说:“ 也算我一个"。他的心突地跳到了嗓子眼。

是她,那阳光明媚笑容灿烂的头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这么多年一点没变!正在输入的光标傻傻停在就要写好推辞语的对话框里,光标一闪一闪,闪的他脑袋有点发昏,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又七七八八聊到很晚,最终他还是没说一句话,直到所有人互道晚安,明见。

当晚,冷金海失眠了。陈年的往事自然又一幕幕重现。

最开始他知道她,是从苏穆柯的口中,“神了,我跟你说,这批新招的,有个小姑娘……”他冲他眨着眼欲言又止地说 “跟雨涵……相似度高达80%”。他起先并没有在意,然而听到后面这句,他的心里有点不舒服,走开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即将迟到的早上。电梯门正在关闭,一个匆忙的女孩喘着气一边道歉一边伸了手来挡住电梯,他们一前一后的站着,在同一楼层下了,又一前一后的走进办公室。她好奇的侧过头来看他,他随后心里一惊,耳边响起了苏说过的话……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同事,果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

“嗨,新同事,别这么惊讶,我叫夏紫衫” 她主动开口并大方地自我介绍,然后直奔座位坐下。

想到这里,冷金海的嘴角略过一丝微笑。当时的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杵在原地,然而后来夏紫衫回忆这段相遇,却直言喜欢他木讷的模样。

那时候还没有微信,他们第一次交换QQ,是在07年底的公司年会。夏紫衫虽年纪轻轻性格却直爽干练极具组织能力,来公司刚满一年便被推选为年会主持人并将气氛带到高潮,年轻人全都跑到舞台上举杯欢庆,他也被推搡到台上,在一群喝嗨的人里面强颜欢笑,他觉得自己格外清醒、尴尬和多余。终于熬到最后领导总结、颁奖、散会,他却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迟迟打不到车。当一辆出租停在他的面前时,夏紫衫出现在后座,摇下车窗说:上车吧,车费你付。

后来他问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敢深夜与一个不熟悉的男子拼车,她说的头头是道:第一,你我那晚并没有喝酒。第二,有人买单何乐不为。第三,我会读心术。 她冲她调皮一笑,他竟无力反驳。

加了QQ后竟发现两人同一天生日,即使年龄相差8岁,却因此感到并不生疏。青春的夏紫衫热情大方喜晒喜闹,只要公司有聚会,她都在,而苏穆柯也会把冷金海一起叫上。他知道他的醉翁之意,他说:紫衫挺好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未来的日子还得好好过。

08年的生日,紫衫跟他商量:要不今年咱俩一起过呗,这样也省的让大家两头跑。 他笑着没说话,大家?公司里除了苏穆柯,恐怕再没人知道他的生日。可她不一样,他知道在她这个年龄,生日总是件大事,定要比过年的庙会还要办的热闹……紫衫看了看他,又装模作样的说:哎,我现在年纪大了,不喜欢搞得太聒噪,但仪式又不能少,你和我一起过是最好的选择,你就答应了我,就算帮我解决个烦恼呗。他被看穿心事,竟无语,心想:难道她真的会读心术。

于是他们约在苏穆柯新租的公寓,一切全由着她的操持:她买来装点气氛的气球和鲜花,精心挑选蛋糕和香槟,BGM播放着林俊杰的《江南》,在这梦幻般的场景中,他们一起吹熄了蜡烛,切了蛋糕,开了香槟……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美好幸福的画面啊,就像一场她送给他的浪漫告白仪式。

冷金海必须承认,夏紫衫和他的亡妻雨涵长相虽极其相似,心性却完全两样,而在他们相处这段时间,他几乎快要忘了自己已经丧偶且还有一个刚满5岁的女儿。冷金海25岁那年,研究生一毕业就和雨涵在老家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孩子一岁半的时候,她却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永远离开了。他本在老家上班,和父母住一起兼顾着带孩子,苏穆柯放假回去看他,说:你这样消沉下去一辈子就TM这完了,趁现在还年轻能折腾,你得出去闯闯,你TM好了,你爸妈和闺女也才能少吃点苦头,哥们儿公司正好招人,你一定得去试试。

冷金海自知,像他这性格的人几乎很少人愿意与他来往,然而这辈子能遇见苏穆柯这个好兄弟,已觉此生无憾。

那天的生日聚会上,苏穆柯给好几次暗示,见冷金海始终视而不见,便借口说家里没洗涤剂下楼买去了。这突如其来的退场使原本温馨和谐的空气骤然稀薄起来,他看到紫衫脸色绯红,神情有点不自在。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她鼓起勇气打破这紧张和尴尬。冷金海心里一震,突然得不知所措。“我觉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如从今天起,一切都重新开始” 她举起酒杯对他露出灿烂的微笑……

夏紫衫见他并没有举杯,便独自一口喝完手里的香槟,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眼里带着疑惑与渴望,冷金海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到一个女人对他的步步紧逼,他知道今天必须要给她一个答案了。

冷金海想到这里,躺在床上向天花板呼了口气,那年那天的夏紫衫刚满24岁,在他眼里,那是怎样一个青春懵懂前程似锦的年龄。

他看着她热情似火的眼睛,脑海里却闪过奇怪的片段:他的一事无成怯弱无助、婚礼的寂寥窘迫、紫衫的单纯率真……冷金海对自己格外失望,他喜欢紫衫,但他无法面对他们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就像一个白天一个黑夜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他满脑子的悲观消沉,最后终于开口对紫衫说了句:对不起,我们真的不合适……

电视里放着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真巧,画面正播放至尊宝推开紫霞仙子的那一幕。

那天后来是怎么散的冷金海已经想不起来了,依稀记得紫衫先走了,苏穆柯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抽烟,雨涵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抽过了。那一次是冷金海和夏紫衫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一起过的生日,后来紫衫请了几天事假,再回来的时候,跟没事人一样依旧和大家说说笑笑。

夏紫衫辞职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诧异。在公司这几年,她工作认真上进,从小职员做到项目经理、部门主管,一路顺风顺水,追求者也是络绎不绝。每年情人节都有人在她桌上放束鲜红扎眼的玫瑰,她的聚会也越来越多,节日、周末有时候连工作日的晚餐都有人邀约,刚开始她会发个消息轻描淡写的告诉他,谁谁约了她吃饭,他总是摆出一副长辈指导晚辈的姿态,明明心里会涌起一股醋意,嘴上却说,那快去吧别迟到,多交朋友是好事。

他在装什么呢?他想,大概是蕨类植物从心底里害怕面对那阳光和新鲜纯净的美好事物吧。

然而她最后终于答应了一个苦心追求他的男生,听说是她的大学同窗,从此她很少给他主动联系,最后一次见到紫衫,就是她辞职后大家为她举行的送别会,她拿起话筒唱了一首《广岛之恋》,然后喝了个酩酊大醉。

窗外开始传来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他看了看表,已经5点钟了,他竟在纷繁的往事里清醒了一整夜,然而一想到离今天的聚会越来越近,冷金海又睡意全无。

他是13年离开这家公司的,在紫衫走后的第三个年头,他和苏穆柯一同抢先迈入当时即将来临的创业大潮里,创业一入深似海,从此半点不由人。想到这里,冷金海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点开微信,他看到主页下方通讯里,有人发来新的好友申请,点进去一看,紫衫那灿烂的头像正冲着他笑,申请的理由上,写着:嗨,老同事,别这么惊讶……

时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面,这次,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欢喜,幸福的笑了起来。

下午的群越发热闹起来,报名参加聚会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艾特苏穆柯说自己要带家属,苏穆柯一整天都忙着统计人数和扩增座位,快到聚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从昨天到现在冷金海还没吱声呢,赶紧给他打过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不一会儿,群里出现了冷金海的回复:已在路上,带家属,@所有人

家属?苏穆柯半天没明白过来,冷金海这老光棍骗谁呢今天,不会是特意雇了个人来演戏呢吧。

6:30,冷金海和夏紫衫同时出现了,两人手牵手肩并肩,掩饰不住孩子般的幸福,好像整场聚会都因此而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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