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小学是一座古庙,村里老人都叫它奶奶庙。
去小学没有正经的大路,只有一条人们随意踏出来的曲折百转且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有小树林,坑边,土墙头边缘,真是应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完全是被人踏出来的。
孩子们三一撮俩一团,穿着单薄,背一个母亲缝制的粗布方格书包边吃地瓜边走,或者边说边走。有时遇见干柴棒拾了划一个大圈圈起来,等放学了抱回家,就可以烧火做饭了。哪怕放上几天,只要有圈圈着,一定没人拾走。那时候虽然穷,人就是这么的守信用。
记得有一天,放学路上莫名的起了帮派,申街和我们后街的孩子开战了。敌方拿着树枝木棍,我方拿着砖头石子土块,敌追我退,我扔敌退。这样的阵势不知持续了几天,大概是双方都累了还是怕老师知道,究竟什么原因,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理由,竟然停战了,继而捂手言和。
一周不曾走的小路上,石子土块树枝一片狼藉。拜拜了,绕道走了一周多的坑边,又回到熟悉的小路,虽然小路也是曲曲折折。没想到的是我前几天圈着的那堆柴还在那里等我。我和同学结伴同行,双方开战的事好像从没发生过,没有一个人提起,大家讨论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谁得了100分啊,谁被老师罚站啦。
我抱着干柴,邻居家的三姑拾到一只麻雀,当时已入冬,单薄的衣服被风吹透,有点冷,三姑望着我的柴又看看她手里的麻雀,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摸了摸口袋。眼睛一亮,有火柴,对着我的耳朵嘀咕道:烤麻雀吃咋样,随便烤烤火,同行的伙伴也举手赞同,他们见我犹豫,以为我不舍得手里的柴。没事,明天我们再帮你拾。说着我们正好走到二奶奶家的厨房墙角处,有人提议:这里没风暖和,好来,大家一哄来到墙角,三下五除二点燃着了火柴,小小的麻雀在慢慢燃烧的火焰上显得那么耀眼,麻雀慢慢变大,成了一只大鸟而后又变成一个香喷喷的羔羊,孩子们已口咽欲滴,柴禾少了有人拾来再添上,火焰越来越大,大家好像都忘了最初的目的,身上也不冷了,加柴加柴,大家叫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也来助威了,二奶奶家的厨房顶上的茅草被风拿来助阵了,火爬上房顶,孩子们吓呆了,我以为是麻雀发威复仇了,好像看见麻雀站在房顶咆哮,愤怒的眼里喷着火,孩子们一哄而散。我和三姑跑到胡同口处的一个大洋灰管子里藏起来,只听外面人们閙哄哄的叫着失火了失火了,脚步声,泼水声,混成一片。我俩蜷缩在小小的空间,心脏快出来了,大气不敢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了,巷子里静下来了,天又黑又冷。又是一阵叫声响起,我听见了,是母亲在叫我,是父亲,三姑听见了,大奶奶也在叫她。"快回家来吧,没事了,火灭了,二奶奶不怪你们,明天再帮二奶奶盖厨房。"你一言我一语。我俩似信非信,似懂非懂。一边感觉是自己出卖了自己,一边觉得这都是在骗我们出去,厨房哪里容易盖,我们家的厨房很早都漏雨了一直没修。不是只怕挨打,更多的是愧疚,给父母惹下这么大的祸。
风吹打着冰凉的管子,大人们不知是被火吓傻了还是怎么的,竟没人想到来这最近的地方找,这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父亲的声音叫哑了,母亲去了哪里,听不见她的叫声了,越想越怕,我的坚持破防了,三姑也说我们出去吧,我们俩叫着跑着哭着"娘,娘,我们在这里"大家都向这边拥来。回到家里,只见父亲的一只鞋跑丟了,母亲从门外走来抱住我,给我搓着手,二奶奶也来了,我低下头叫了一声"二奶,我错了,我们只想烤麻雀吃,没要点你家的厨房。"
二奶奶和家人们终于知道了怎么回事,都说没事,没烧着你们就好。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知我们烧火的几个人只有叔家的三高没跑,帮着叫人救火,父亲说着眼里放出光:这孩子好样的,长大了能干点事。我明白父亲在夸三高是个是个有担当的孩子,父亲没有责怪我,只摸摸我的头,我却惭愧之极。那一刻我似乎懂了好多东西:做人,父爱,教育。我的并不识字的父亲,在我成长的关键时刻给了我人生的无价之宝。
第二天上学路过二奶奶的家门口,厨房顶化成黑乎乎的灰烬,手腕粗的木棍小梁团烧断了,厨房是不能用了。
中午放学回家,胡同里的劳力都来帮忙了,粗细不一的木棍,堆在门口,谁家拿来了高粱秆可以盖房顶,那边四五个壮劳力正在用麦秸和泥准备泥房顶,在这个穷苦的年代,最富有的就是乡亲们的真诚,那种无私的倾囊相助,那种无言的温暖真能陪伴你一生。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路过二奶奶家门口,厨房顶被泥的光滑平整,炊烟袅袅升起,散发着亲切的香气。
父母在的岁月,每次回到故乡,都给二奶奶带上几盒点心,喝她一碗香喷喷的粥,那里有乡亲故土特有的味道。
曾经以为童年是一场兵荒马乱,原来每次想起都为它喜极而泣。
后来,再次回归故里,儿时的记忆不复存在。
通往学校的曲折小路,小树林,盛满雨水的大坑,学校后边我们偷蹦过的那口老井,已经找不到了。二奶奶家的茅草厨房已变成了三层楼房。我们家的祖屋已卖给三奶奶的儿子。真是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啊。
每个人的一生无论穷困还是富有,内心深处都有一本别人无法读懂的珍藏,时间越久越无价。
别了,悠悠岁月!
别了,我亲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