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六妮,在我们老家的方言里“妮儿”就是女孩的意思。“六妮”指“排行第六的妮儿”, 对,我还有五个姐姐。
在山东这个尤其注重传宗接代的省份,农村人没有儿子绝对是重大缺陷,是被人看不起的,所以当得知我的性别时,爹黑着张脸,连屋都没进,等着道喜的邻居吓得都没敢言语就回家了。娘也恨恨地不想看我一眼。
除了姐姐因为出生时满院的桃花得名“桃花”以外,我们姐妹五个的大名是从“二妮”排到“六妮”,爹娘懒得费心思起什么名字了。
小时候我从没穿过一件新衣服,都是大姐的衣服小了给二姐,二姐穿小了给三姐,依次排下来,轮到我的时候,衣服早就看不出本来模样了,有时候还会带着破洞,反正娘也懒得补。
后来虽然有了弟弟,但是弟弟并没有穿我穿小的衣服,而是一水儿的新衣服,新鞋子,我吵闹着也要新衣服,被暴躁的爹拉过就打,“你个丫头片子,能跟小子一样吗?”
我再不敢提什么要求,每天跟着姐姐们出去打草,回家干活。有一天出门的时候,隔壁的小梅高兴地拉着我去看她的新书和本子,她说她上学了。
我看了她的书本,拿起来使劲闻了又闻,轻轻摩挲着书的封面,真好。
回到家里我试探着跟娘说小梅上学了,娘冲我嚷道,
“人家命好,一个哥哥,一家子仨人挣工分,就这一个吃闲饭的,你有那个命吗?你要上学了家里就少一个干活的。”
我不敢再提这事,可小梅的新书本就像痒痒挠一样总在我心上抓着,让我没心思干别的事情。
小梅放学回来,我跟她一说,她说,“那怕啥的,我教你。你每天来我家玩儿的时候咱们就一起看书。”
小梅还给了我一个本子,一根铅笔和一块橡皮。我每天也在本子上练习写字,写完了就擦掉,我舍不得用完本子。
有一天我在家里偷偷写字的时候,娘发现了我的本子,一把抢过去给我撕了个粉碎。一边撕一边骂道,“不好好干活天天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不敢闹,只是默默地留着眼泪,心里暗暗盘算着帮小梅干点活儿,再找她要一个她用完的本子,擦掉重新写字。
小梅的书我都跟着学,作业也跟着练习。我知道,只有在书里,我才能找到真正的快乐,如果可能,我想一辈子都有书看。
我心里慢慢升出一个梦想,我要有一本自己的书。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每天干完自己的活儿还会帮大姐干活,她那时候已经进了工厂干活,我帮她干三次活,她会给我一分钱。
我觉得我攒了很久很久才攒够七毛六分钱,买了一本连环画。偷偷地放到小梅家里,有空去她家看,有一天趁家里没人我偷偷把书拿回家看,忘了时间,娘回到家里就发现了我的书,扯过去又撕了个粉碎,看我哭着蹲地上捡,她把书扫起来就扔进了灶膛,一把火点着再也捡不起来了。
还好小梅的书我可以随便看,我把她的书全都看完了。该学的我也都学了。
78年恢复高考,小梅帮我找同村的老师报了名,跟着考试。后来我真的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终于要摆脱这些年的压抑生活。
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里,我小心翼翼地拿给娘看,告诉她我要去上大学了。娘已经听人说过上了大学以后能吃商品粮,她把通知书接了过去,没有说话。
我满心欢喜地憧憬着以后的美好生活时,娘告诉我她要让弟弟去上大学。对,就是弟弟。
然后弟弟真得顶替我去了大学,虽然性别都不相符,但是他的确拿着我的通知书去了学校,并且真得上了大学。
我实在是不甘心,79年继续考,再一次考上了大学。
这一次,我只告诉了小梅,每天我还是和平时一样忙着家里地里的活儿,等开学的时候我偷偷收拾东西直接去了学校,那时候上学并不要学费,还有补助,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离开了家我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自由。
放年假的时候我才回了趟家,告诉他们我上大学了。这之前他们都以为我失踪了,不过看到我回家也并没有太多的惊喜。
我没有告诉家人我在哪里上大学,大学毕业后我直接留在城市里工作,真正摆脱了当年的阴影。
我凭着自己的努力,现在早已是某市局一把手。
我把娘接到家里,帮她找了保姆,给她买各种新鲜的水果零食,但是我总忍不住问她一个问题,“你当年那么对我,你真不后悔吗?”
她总笑着说后悔,只有我自己知道,幸亏当年小小的我够倔强,还好我没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