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吻,是如此轻描淡写,不著痕迹。
(一)
酒店里的灯光很暧昧,映着推杯换盏之后的颓废与怅然。不经意间,那种情绪就在周遭蔓延开来。
芸的手很白皙,涂着蔻红指甲的手在手中把玩的酒杯的辉映下,折射出一种透明的惨白。服务员不停地在我们四周逡巡,填水倒茶,可迷蒙之间,我仍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灼人的气息——快结账滚蛋吧,你们这些无聊的家伙。
隔着酒杯,云透过放大的眼睛,喃喃地问我:再上哪儿?
随便。我推了推磊子:上哪儿?
磊子从臂腕间勉强抬起头:——上哪儿?说罢,便又把头深埋起来,伴着喉间“咕咕”的声响。
周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那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服务员早不知躲到哪里找同伴聊天去了。
我知道,我又开始陷入了那种周而复始地沉沦中,这一刻,既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
(二)
那一天,我跟云说:你要实在觉得没意思,咱就结婚吧。
云说:你开玩笑?!
我说,我还真就是开玩笑。
云哈哈笑,说,我就是喜欢你这点。——不把日子当回事。
其实,我还真是个对待生活特认真的人。
饶了我吧——你。芸笑得更加招摇。
说实话,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芸大笑的样子。很扎眼,属于很能伤人的那种张狂的笑。
我对芸有种说不清楚的情愫,尽管在此之前,我们已认识了半年。可我知道,从骨子里,她应该属于那种及时行乐的女孩,从不愿让青春在寂寂中流失。她是那种青春大款。把青春当成了取之不尽,花之不完的钞票而肆意挥霍的女孩。
她欣赏我的放浪不羁和我们这伙人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我喜欢和你们这伙人一起玩。她曾经郑重其事的对我们说,——因为你们很好玩。
可我们很坏的啊。磊子色迷迷的样子的确很坏。
我不怕。芸跨住我的臂膀,笑眯眯的对我说,我老公会护着我的,是不是?
护着你?吃错药了吧你?别害我就烧高香了。我甩开她的手臂,大声喊道。周围全是磊子他们的起哄声。
那一刻,芸做出很受伤的表情,夸张地叫道:不会吧你,这么没良心,我可要改嫁了,磊子,你要吗?
磊子扯着嗓子喊道:要,要,妈的,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白要谁不要,过来,让哥抱抱,哈哈——
假的,假的,妈的,全是假的。
(三)
这个季节的天气永远是昏沉沉的。心情也是湿漉漉的,总也晒不干。我的情绪陷入忧郁不能自拔。那一刻我在沉沦,无边无尽。
芸推门进来,一脸笑嘻嘻地。她进我房间从来不敲门,我不知道这蕴含着亲昵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今天怎么安排?——芸笑得有点无赖。
去去,滚一边去,你以为你待业,老子也整天没事是吧?!
怎么了?病了?芸佯装关心的伸手在我的额头探了探。
是发烧呢,要不怎么说胡话呢?
一边呆着去。我打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的,我烦着呢。
嗬,今天怎么了你,谁惹你了?
——我烦。
哦,芸很董事的样子,默默的在我身边坐下,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我。
你有病是吧?!她的表情让我诧异。跟我玩什么含情脉脉呢?
哈哈,芸又开始了很张狂的笑。怎么样,受不了了吧你——哈哈。
走吧,我请客。芸很豪爽地说。
干吗?我瞪大眼睛。你哪来钱,做三陪了?
走吧,去看电影。
闲得你,我没时间陪你玩。
走吧,芸上前扯住我的臂,摇摆着说,——闲着也是闲着。
那是一部爱情电影。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就是芸给我挖掘的一个陷阱,一个精心布置、充满危险的陷阱,我就如同一只脖子上拴着圈套的羊羔,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进去。
银幕上,男女主角拥吻在一起的时候,芸悄悄的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微有些心醉,随即,我将她轻轻甩开。
(四)
那天在迪厅,很神秘地,磊子对我悄悄说:你有麻烦了。
我不解。讪讪地问:说什么呢?
——她好像喜欢上你了。磊子扔下这句话,就又到一边扭腰甩臀去了。旋转的五彩灯夹杂着雷闪般的亮光,如毒蛇吐出的细舌,舔过一张张青春苍白扭曲的面庞,诡异瑰丽,充满诱惑却又剧毒无比。
芸走过来,对我说:你不跳?我说:不跳,没劲。
芸在我身边坐下,说:我也不跳了。
我说:关我什么事,随便你。而后,继续深沉的凝望着舞动的人群。
芸说:出去走走?
我说:你整天跟着我们闲逛,烦不烦呀?干吗不找点正经事做做?——你不能总这样啊。
你烦了?芸的脸在昏乱的灯光下有些扭曲。
是,我说,即便你要玩,也尽可找一些大款嘛,至少糊弄俩钱,也为下半辈子打打基础嘛。净跟着我们混,不纯属于瞎耽误功夫吗?
你这属于关心我吗?芸嘿嘿地坏笑着,冲服务员招手——再上两听啤酒。
有人过来邀芸跳舞。芸说:不去。那人狠狠地盯我一眼。
你他妈就知道喝。我忽然心烦意乱起来。有你这样的女孩吗?——也不怕喝死。
你怎么了?芸奇怪的看着我——发烧么?
去去,我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随后,迎着光怪陆离的灯光喷薄而出,在空中荡出一片色彩跳跃的迷雾。
我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五)
我醒来的时候,芸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躺着,样子慵慵懒懒,极含情地望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说。
我就没走,——咳,你真喝大了。
什么?我说:磊子他们呢?
他们把你放下,让我在这儿盯着。
你在这儿待了一宿吗?我凝视了她好一会,张口骂道:呸,他们真不仗义。——也不怕我失身。
呵呵,云笑道。就凭你吗?去照照镜子吧。
我起身去卫生间,头晕晕的。镜子里,果真映出我残不忍睹的面孔。脸浮肿着,毫无人色,眼皮耷拉着,内中血丝密布,如刚去净毛的猪头。
我昨晚喝了多少?我一边低头系着腰带,一边问芸。
你呀,喝多少我不知道,反正厕所的马桶都快吐满了。
我果然闻到空气中有股酒糟发酵的味道。
我好了,你回吧,妈的,今天又不用上班了。我嘟囔着,然后一头又扎在床上,把脸深深埋在被褥间。
半晌,我回头,——你怎么还不走?
朝阳透过窗子,洒在她的身上。她的面容苍白而憔悴。
你,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
我轻轻地叹口气,好吧,给我倒杯水好吗?
在床头放着呢。她轻轻地说。我忽然一颤。随即我屏住呼吸,竭力不让那股骄情肆意蔓延。
就在这时,芸忽然扑在我的脸前,脸色绯红地说:爱我,好吗?
我就像被一颗流弹击中了,那一刻我失去了思维,停住了生命。我的身体在急速下沉,如同跌落深渊时,既堕落,又快乐。
就像我预测到一部俗气电视剧的结局,然而当它又那么直白无遗地站现在我眼前时,我傻了。
用磊子的话说就是:你中招了。
(六)
磊子的笑很坏,隐隐晦晦地说:怎么几日不见你啊,忙啊,注意身体啊,呵呵。
瞎叨叨什么呀?你——傻X一个。
果真中招了,哥几个,你小子有福啊。——她不赖,嘿嘿。
你稀罕啊?拿去!哥哥我还就不是重色轻友的人,——谁跟谁啊。
嘿嘿,你舍得,她肯吗?磊子讪讪地道。
对男女情事我觉得自己天生迟钝。在这点上,磊子与我是截然相反的人。他对待这些事,有种与生俱来的敏锐嗅觉和良好的捕捉机会的能力。我知道,他曾经在路上以问路为名,两天之内让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成为自己的女伴,而且还曾与至少三个女孩同时处过,且平衡得相当到位。以至于当他最终决定离开时,三个女孩俱都泪眼婆娑,不舍不弃。这是一种本领,也是一个男人的骄傲。
磊子曾经对我说过:这方面我就是如来佛,再刁蛮的猴子,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我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炫耀还是示威。
X,——你以为你三头六臂,情天大圣啊。我不无嘲弄地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之所以和芸建立起不同于寻常的关系,不能不说与他的话有一定的关系。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之间,男人的竞争本性,也无时无刻不在点点滴滴中体现出来。
磊子酸溜溜的语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助长了我男人的虚荣,并加速了我按照芸既定轨道滑落的速度。
(七)
生活总是这样,让人无从舍得,也无从放弃。隐隐约约的,我觉得我、磊子、芸之间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暧昧关系。这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氛围,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潜上我的心头。我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能够产生爆炸的巨大能量。
有段时间,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到有些讪然,彼此默默地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芸总是静静地靠在我身边,呈娇媚状。
磊子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来不会装正经。所以在任何时候下,你见不到他的道貌岸然。我想,这也是它吸引女孩子的特点所在吧。常言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大抵就是如此吧。
他一向认为,作为男女交往的最高境界,是以上床为界的。所以,他屡屡以此为题套我话,以印证我和芸的关系进展程度。
我X。我骂他,你那狗嘴里再吐不出第二句话了吗?
呵呵,你想听什么?我这五色儿的话都有,你要哪种?磊子嬉皮笑脸地说。
滚,一边凉快去。
磊子不恼,磊子和我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随时随刻保持着嬉笑的秉性,且不羞不怒。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无赖,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涵养,这对我而言,是让我对磊子能够时刻保持一种欣赏的原因之一。
我常想,就我个人而言,和磊子有很大的不同。这一点基于阅历的不同。就像我和磊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同学,很多时候,我们的秉性一致。然而转折点在于我考上了大学,而磊子一直混社会。那段时光,应该是对人的世界观产生进而巩固的关键时期,因此,每每遇到事情,在我身上,还是或多或少的体现着一些学生气和所谓的道德操准,而磊子则干脆和直接得多,处世的圆滑和练达,便往往在此时显露出来。
所以,时时的,我对磊子,有种羡慕兼怨恨的感觉。
这两种情绪总是时时纠缠于心,挥之不去。
(八)
那是一段阴霾无比,却又时时燃烧着希望的日子。对于某一件事,我的看法总是希望尽快看到结果而不是沉迷于过程。对于芸,我怀疑自己对她的感觉不是爱恋,而只是一种填充。一种对无聊生活的填充,一种对情感渴求的填充。
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芸总喜欢这样问我。
我爱你吗?我真的爱你吗?我总是喜欢这样问自己。
网吧里烟雾缭绕,几个孩子在大呼小叫地玩着实时网络游戏。一切显得嘈杂却又无比的真实,我喜欢这种纷乱的感觉,因为只有在这环境中,我才知道自己活得真实而且安全。
你傻了,先干掉他。芸指手画脚地在我身旁指挥着。
你来吧。我起身,燃起一棵烟。我出去透透气。
门外,淋着蒙蒙细雨,坐在门旁的沙发上,我静静看路边穿梭雨中的路人。
咳!芸大呼一声,不知何时,悄然溜到了我的身边。
又被哪个妞勾走了?芸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无言,芸将嘴中叼着的烟卷塞到我嘴中,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感觉到烟的气雾在胸腔打转,而后喷薄而出,被细雨打湿。
想什么呢?芸悄悄地问。
没什么,瞎寻思吧。
我看你呀,就是学生气太浓了,老把自己弄得跟事事似的。
真的?我瞪大眼睛看着她。——连这你都能看出来,快出徒了呀你……..
不知为什么,云突然间羞红了脸颊,调转了头。
(九)
什么是爱情?我不知道,在我二十几岁有限的生命之初,爱在我心中是存有美好感念的;可是,随着年龄的成长,目睹了一些傻B们的爱情沉浮,见识得多了,我知道, 爱情不是那种值得美好书写的东西。不能说我在大学里没有过恋情,那时候,套用句俗话:初恋时,我们不懂得爱情。
芸并非是一个随便的女孩,虽然寂寞时,我有过邀约她上床的想法。虽然这实施起来并不太困难,我明白,男女之间当爱情或者非爱情撕破面皮,最终并将走向肉帛相见。但我不忍心,去触碰在我心中还仅存的那点美好,那点所谓的憧憬吧,或者换种说法,我很虚伪,虚伪到无力去袒露内心,虚伪到让自己浑浑噩噩,却无力自拔。
如果你活不回来,就请继续堕落吧。
(十)
季节变了,心情也变了,时常,能和云以及磊子一伙聚集在一起的日子也少了。
那天,磊子来向我借钱,干吗?我问。
做生意啊。磊子兴奋的两眼散光。
X,就你?!
你还别不服,我认识一南方老板,路子野得很,找天我介绍你也认识认识。
你省省吧,我没钱。我说。再者说了,有钱也不往黑窟窿里扔。我吃工资饭的,那来那么多钱?
嘿,不多,这个数!磊子伸出巴掌在我眼前晃。
五百?那行,我这就掏给你!
X,你怎么这样啊?磊子有点气恼。
凭我和磊子的交情,磊子拿捏准了我会把钱借给他;凭磊子和我的交情,我最终只能将钱借给他。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生活的取舍也是相互的,就是这么简单个道理。
钱算什么?比你还王八蛋!磊子笑嘻嘻地看着我,哥们,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十一)
好消息在半月以后倏忽而至了,磊子自南往北贩私烟被及时查获。那段时间,磊子父母如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疯了似的筹款缴纳罚款。我很奇怪,很多父母亲在子女出问题的时候,往往首先不是怀疑子女的道德操准,而是对国家监管产生怀疑。
磊子妈妈来找我借钱的时候,嘴里不住声地骂道:这帮王八羔子,就是没顶上东西,给他们喂饱了,能这样折腾孩子?不就是咱家没势力嘛,那有权有势的,就是走私军火有人敢管?!
我在数钱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得咧开笑了。幸亏芸在我身边,及时侧身挡住了我的笑脸,才没让老太太气急败坏。
都是自己兄弟,你怎么还这样?老太太一走,芸坐在我身边,狐疑地说。
都是自己兄弟,我才要笑,呵呵,不是磊子生错了人家,是老太太就没落个好人家。
我兀自嘿嘿地笑,甩给芸一脸的莫名其妙。
(十二)
给磊子接风的那天晚上,我们都搞大了,几双血红的眼睛在桌上相互逡巡。我定定地看着磊子。
磊子破口:哥们,甭看我,是看我跌倒了是吧?你还真别不服,不就那俩钱嘛,哥们回头一准还你,还捎带这利息,那种特高的利息。
我不说话,看。
旁边有人缓过劲来,拉:磊子你大了,林哥是那种人吗?你们俩什么关系?别叨叨了……能不能喝了?能喝,咱哥俩再喝一个……
磊子手持着一个酒瓶,晃晃悠悠蹒跚到我的位子前,咱俩喝一个?
我把酒匀在两个杯子里,磊子举起一杯,来,干了!
酒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你听我说,磊子勾住我的肩膀,嘴巴堵在我耳边,我这里是不想混了,我南下,深圳,知道吧?深圳,我那朋友……
深圳好,深圳好,我听说在那里收两年酒瓶,一准都能回来开酒厂……
我斜着眼睛,耳边乱哄哄的,想吐得要命,感觉五脏六肺都堵在嗓子眼上了,我拼命摇头。
X,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他妈这么多年,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他妈这么多年,你不就比我多读了两年书嘛……
磊子话音未落,我看着磊子猩红的双眼,五脏六肺终于喷薄而出……
现实就是这样,生活不拿你当盘菜的时候,你就别拿日子当个东西!
(十三)
那段时间,我和芸始终处于一种影影绰绰,淡若游云的微妙关系中。我觉得这很好。很好的生活总是有很好的平衡关系,这种平衡能让你活得滋润,而又不必承担一些东西,那种能让你局促、让你不安的东西。你可以选择随心所欲地活着,却无法选择心安理得地离去。
磊子终于决定要去南方了,在送行的站台上,芸偎依在我身旁。我竭力想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却怎么也无法调动起该有的情绪。隔着车窗,磊子定定地看着我,半晌,磊子拉开车窗——你过来。
我甩下芸,走上前。
哥们,你就甭跟我假惺惺了。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还是你小子了解我,嘿嘿。
磊子顿了顿,低声说,你小子其实最不是东西了。
我说是。
真的。磊子瞪着眼。你他妈比我还不是东西。你这人不光没心没肺,还特虚,虚头八脑的。
哈哈哈,我狂笑了。
行了,你们快回吧,有事打电话,没事就别浪费话费了。
列车徐徐开动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得我把芸揽在了怀中。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们彼此眼中有泪花盈动。
(十四)
海水没过又褪去,耳边鼓涌着声波和海浪。我静静的浮在水面上,四肢舒张,感受着那种柔软的律动。我总喜欢选择这种姿势泡在海里,是因为这种感觉让我很滋润,而决非像有个狗屁诗人说的:感受大海的呼吸。
芸在海滩上和一个卖苞米的小贩在讨价还价。这让我很是奇怪。我一直认为,从七十年代以后就基本没出生过会讨价还价的女孩了,他们对数字麻木,但对数字信息敏感。
我爬上沙滩的时候,芸正滋滋有味地啃着一个棒子。芸吃苞米的样子很性感,不是围着棒子啃,而是在手心里掰下一些米粒,然后逐个往嘴巴里塞,这与她在酒桌上的张扬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隐约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东西。
来一个?芸像我挥了挥棒子。
我在包里摸出烟,点一只,看赤条条的男女如下饺子般在海水里涌进涌出。
真好!芸说。
什么?
我说真好!芸舔了舔手指上的碎粒。
夕阳快下了,有点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战,——该回了。
离开海滩的时候,我回头望了望,残阳如血。
这个夏季白日很长,夏夜很短。
(十五)
那是一段悠闲但却不失纯真的日子,模棱两可的生活,模棱两可的爱情。对我而言,这种日子既让我自得,又让我无所适从。
芸依旧是散淡在社会上。时常地我下班回家,见她躲在我屋子里疯睡;偶尔也会拎着只烧鸡,到我这里蹭饭。所谓青春,大概就是能有充分蹭吃蹭喝的本钱。
有时候我劝她,你他妈不能老这么地呀?
你这算是关心我呀?咱俩算什么?嘿嘿。
什么也不算,就是你不能老这死乞白赖的混吃混喝呀,挺大一丫头,也该知道什么是寒掺了吧?
X!芸把吃了一半的烧鸡扔在桌子上,一番身上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我酣睡在沙发上,半夜,隐隐地感到有声响。迷蒙中,我感到芸站在我身前,一滴清泪,湿湿地滴落在我额头上,暖暖的,而后变凉。
许久,芸伏下身子,在我脸颊轻轻印下浅浅一吻。
(十六)
应该是个冬季吧,我只记得磊子嘘着双手呵气的样子。
你们这里太他妈冷了,活不了了活不了了。磊子夸张得躲着脚。
X,去了两天深圳,是不是拿自己当香港同胞了?这两天单位闹整合,饭票还没找着地方领呢,说吧,今晚哪去?你定!哥几个给你捧场,就算是接风了。
嘿嘿。磊子笑得特灿烂,怎么一年没见,你还这德行啊?
的确,那阵子让我很是失落,单位效益不好,每逢到这样场合,我只能打打秋风了。
没错,我蹭酒行吧?
行,你找地方吧,我请客。磊子依旧笑意茵茵。
(十七)
真的,你们是没看见,那地方真他妈大,就一个字,气派!虽然没给上星,赶不上海天,也赶上丽晶了…….
X,你他妈这叫人话?
磊子有点恍然了,哦,那丽晶是个五星级吧?
甭管怎么说,老板对我特信任,买卖大了,管不过来,就把这交给我了,唉,累呀,真他妈累呀…….
大家齐声附和,喝酒喝酒,哥们发财别忘了弟兄们……
酒至半酣,磊子斜着眼睛,大着舌头在我和芸之间扫描,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已经勾搭成奸了?
是,我说,这绝对是情妇。
X。芸狠狠地给我一拳,你们这帮迷汉除了这个没别话拉了?!
过来过来妹子。磊子卷着舌头,还没正经营生呢?我说,我那酒店缺个值班经理,跟哥去吧?
说醉话呢?芸吧胳膊支在磊子肩膀上,笑嘻嘻地。
哥人醉心不醉,你那奸夫最清楚这点,是不是呢?嗯?
管你妈的蛋!我起身,哥们上趟卫生间,你们喝着。
屋外,风很大,几次点火,都被风浇灭了。此时深冬,南方,还是春天吗?
(十八)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能做条凶猛的鲨鱼,那你就不妨做一只快乐的鲍鱼吧,至少,在被别人享用的时候,你还可以体会人们对价格的尊重和对稀有的好奇。
(十九)
事实验证,磊子那晚说的绝不是醉话。
芸终于决定跟磊子去南方。
我敢说,这是磊子蓄谋依旧的一个计划。其中意味,作为男人,是不言而喻的。
芸问我,好吗?
我说好。这是一好事,我听说在那里干三陪都比这里挣得多。有机会我去点你的台,你给我打一八折好了。
你真他妈是个流氓!你真是个流氓!
你说对了!我转身扶住芸的肩膀,很认真地看着他,知道吗?这么多年,你就这句话说的精彩绝伦,万分正确!
滚蛋你这X的!
芸忽然有眼泪在那一刻夺眶而出了。
我始终对冬季怀有特别的好感,这是一个干净的季节。我总感到这样一个季节,总要有些什么故事发生,总要有一些心情是需要挽留的。
(二十)
芸在车上,隔着车窗看着我们。
哥们,你就放心吧,交给我,你还不放心?!
嘿嘿,我看着磊子冷冷地笑,我放心你,你放心自己吗?
嘿嘿,磊子也讪讪地笑。
没别的意思,你也甭往心里去,就一句话,别最后把她给卖了,我说真的,哥们,丫头是一好丫头,别弄到最后给人卖了……
哪能呢?看你说的,哥们就是一流氓,也不能害自己兄弟呀!
咳,你们又在那里扯什么淡呢?芸摇起车窗,冲我们喊。
没事,我走上去,我跟磊子说了,就是卖你,也得找个好人家,别有便宜就赚……
你——过来!
芸忽然幽幽地看着我——我说,你能不能吻我一次?
不行!今早我没刷牙。
……
算了算了,我吃亏就吃亏吧,给你做个总结,把脑袋给我。
芸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我扳过芸的脑袋,掠开她的长发,用冰冷的唇在她温柔的唇上,轻轻划过…..
那一吻是如此轻描淡写,不著痕迹。
(二十一)
活着,就是一场游戏,游戏的结局,就是不分彼此,大家一起毁灭。所谓高尚,所谓低俗,所谓升腾,所谓堕落,一切的一切,终将一一远去……
隔着酒杯,芸透过放大的眼睛,喃喃地问我:再上哪儿?
随便。我推了推磊子:上哪儿?
磊子从臂腕间勉强抬起头:——上哪儿?说罢,便又把头深埋起来,伴着喉间“咕咕”的声响。
周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那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服务员早不知躲到哪里找同伴聊天去了。
我知道,我又开始陷入了那种周而复始地沉沦中,这一刻,既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