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跟着谢明宇出了校门,看见他进了校门左侧的一家小酒馆。当时,已近晚上十点了,小酒馆居然还开着。
我稍稍迟疑了一会,也跟着进了小酒馆,在谢明宇的对面坐了下来。
谢明宇抬起头:“你是狗皮膏药啊,跟着我干吗?”
“我…我也想吃宵夜,不行啊?”
正说着,服务员上了一盘煮毛豆一盘辣炒田螺和4瓶啤酒,说了句“我这就给你们加餐具。”
谢明宇嚷着:“不用加,我就自己。”
我则拿过他眼前的杯子,边往里倒着啤酒边说:“这我的,你对瓶子吹吧。”
“我的酒,凭什么让你喝?你赶紧回去吧,一会校门关了,你就回不了家了。”
“没关系呀,不是还有你吗?再说,我走了,你怎么回学校?你肯定不知道学校家属区有个小门是不锁门的。”
谢明宇嘟囔了一句什么,就不再说话,顾自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杯子,倒上,一饮而尽。
我举杯凑过去:“谢老师,我陪你喝个痛快。能看上我哥那样的,说明孙老师也不怎么样,不值得为她伤心。”
大概是“我哥那样的”,给了谢明宇一点信心:“是啊,你哥有什么?不就是个混混吗,连工作还是靠老子的关系!我堂堂一个北农大的高材生,离了她孙涵之还找不到老婆吗?”
我顺着他:“是啊,农林大学的金凤凰,何患无妻。你不知道吧,每年分来学校的毕业生,尤其是重点大学来的毕业生,系里的老师都盯着呢,都巴不得能弄来做乘龙快婿呢。”
“哈哈,乘龙快婿?还乘凤儿媳呢,这样一来,你家就全了。”
“算了算了,不说了,喝酒…”我突然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不说是不说,但学校里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这样,每年学校分配来新的大学生,家里有待嫁的待娶的老师们都是盯着的,暗中观察着适不适合做自己的女婿或儿媳,看上了,就找人传话,制造机会让俩人多多地接触,甚至会有些明里暗里的许诺。谢明宇日后的际遇也进一步验证了这一点。当然这是后话。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谢明宇不再排斥我,而是带着些哀怨地讲起了他和孙涵之的故事。
谢明宇和孙涵之是北农大的同班同学,也是来自同一个省的老乡。不同的是,谢明宇来自一个偏远的山村,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谢明宇凭借着自己的勤奋努力和聪明的头脑,杀出重围,成了那个小山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去北京上大学的人。
而孙涵之则出自于一个地级市的书香之家,父亲是市里唯一一所大学的教授,母亲则是巿重点中学的老师。那年,哥哥在北京大学读大三,孙涵之本也是冲着北大去的,但当年高考失利,与北大失之交臂。一心想和哥哥一样去北京读书的孙涵之,只能退而求其次,上了北京农大,与谢明宇成了同学。
一开始,出身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虽然是同学兼同乡,谢明宇和孙涵之也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话都没说上几句。直到放寒假,在回家乡的火车上偶遇。
当时,北京至江南省城只有唯一的一趟火车,行程36个小时,晚上8点从北京站上车,在火车上的时间整整两晚一天,第三天早上8点左右才能到达省城。大学生乘车享受半价优惠,各大学寒暑假都有火车车票代售点。但这个优惠仅限于硬座车厢,不包括卧铺车厢,所以,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挤在硬座车厢。寒假又是恰逢春运,硬座车厢里被塞得满满的,车厢的过道,车厢的连接处,包括厕所,满满当当的,有依着行李的,有硬生生就站着几十个小时的。到了晚上,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凡是能塞下人的地方都被占领。
那天,上车后,谢明宇刚在自己窗口的位置坐下,就看见孙涵之拎着行李艰难地挤了过来。毕竟是同学,谢明宇赶紧伸手接过了孙涵之的行李,问了她的座位,居然在自己同一排的最外侧,中间隔了一个人。谢明宇帮孙涵之将行李塞进座位底下,问了句:“你怎么没和你哥一起?”他知道孙涵之的哥哥在北大,当初入学,她哥哥送她过来时见过一面。
“我哥这个假期回不了家,他在申请出国,寒假要考TOEFL。”
“那你也是在我们学校买的票吧?难怪位置在一起。咦,中间这个位置是谁?”谢明宇大概潜意识里希望孙涵之能挨着自己坐吧。
在火车快要开的时候,中间位置的女生才匆匆忙忙地挤了过来,也是他们学校另一个系的。大家只是有些面熟。孙涵之想和这个女生换个位置,觉得挨着同班同学,聊天方便些。但这个女生没同意,因为最外面的位置太挤,经常会有人想要挤出一点点位置,能放上半个屁股也是好的,毕竟要站的时间太长。
谢明宇见状,马上站了起来,想让孙涵之坐他这个窗边的位置,晚上还可以扒在小桌上睡睡。
孙涵之有点不好意思,推让着:“你还是先坐那儿吧,我凑合一下。回头实在不行我找你换。”
没想到,中间那个女生这回还挺机灵的,开口道:“要不我坐窗边吧,这样你们俩不也挨着吗?”她大概以为谢明宇他们俩是情侣吧,大方地提供方便。
谢明宇只好让出最佳的窗口位置。但能挨着孙涵之,他莫名地有些许的兴奋。
半夜,车厢调暗了灯光,挤挤挨挨的车厢里,人们以各种姿态进入了梦乡。谢明宇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头靠在自己的肩头,他知道是孙涵之。他睁开眼,身子悄悄地往孙涵之这边斜了斜,以让她更安稳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谢明宇竟全然没有了睡意,闭着眼睛幻想着和孙涵之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回老家,想着自己或许还可以请她看电影……
突然,孙涵之动了一下,“啪”地打掉那只放在她胸口的咸猪手,同时小声地骂了句:“流氓”。
谢明宇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只快速缩回的男人的手。那个男人半倚着他们的座椅,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谢明宇低吼了句:“你想干什么?欺负女人……”站起来就要拽住那个男人。孙涵之扯扯他的衣角,那个男人则趁机挤过人群溜之大吉。
谢明宇和孙涵之换了座位,把孙涵之护在了里侧,给了她一个相对安稳舒适的空间。孙涵之对此也是心怀感激的,女孩子没有谁不喜欢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他们爱情的开始吧?我听着谢明宇絮絮叨叨的讲述,突然有莫名的烦躁袭来,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们甜甜蜜蜜的恩爱故事,打断道:“我知道了,从此,就开始了你们金童玉女的爱情故事。来吧,咱们还是喝酒吧。”
我们就这样喝着聊着,也不知道又加过几次菜几瓶酒,直到小酒馆要打烊了,我用谢明宇的钱包结了账,我当时是刚看完电影出来,并没有带钱包。
初冬的深夜静悄悄的,周围黑魆魆的一片,不见一个人影。我扶着谢明宇往学校家属区的小门走去。脚步踉跄的他挣脱开去,逞强道:“我没事,不用你,你看我还会唱歌呢……”
接着,黑暗里响起他苍凉的歌声,缱绻而哀怨。
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
谁都看出我在等你
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
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
风吹来的砂穿过所有的记忆
谁都知道我在想你
风吹来的砂冥冥在哭泣
难道早就预言了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