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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踏进车厢,一股混杂着各种莫名其妙气味的气流直冲口鼻,简直使人无法正常呼吸。可是亦如的一颗心,却是雀跃欢快得如一只逃脱了牢笼的小鸟儿,那股兴奋劲儿就别提了。
“车要开了!”坐下没多久,车厢晃动,亦如抑制不住兴奋地说。
秦川没有搭腔。他正两手捧着手机,浏览微信朋友圈。
“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啊?”亦如看着秦川面瘫似的脸,有些不高兴了。
秦川抬头,见亦如撅起了嘴,便耐下性子说:“难得出来,你好好欣赏窗外的风景吧!”说着,又低头玩弄手机。
亦如见状,猛地伸手抢过了秦川的手机,高举着笑道:“你再不陪我说话,我就把你的手机扔了!”
秦川霍地站了起来,压低声音厉声道:“别胡闹!拿来!”
亦如懵了,她没想到秦川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她吃惊地盯着那张暴怒的脸,欢喜的笑容都来不及从脸上收起。好一会儿,亦如终于有了反应,脸部肌肉慢慢松弛,笑容从她脸上彻底消失了。她轻轻地把手机放到面前的小桌子上。心里气恼又委屈。我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难道他看不出我只是在开玩笑?难道他认为我真的会把他的手机给扔了?我干过那么荒唐的事吗?
“你干吗?我又没有真扔!”亦如喊了这一句,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她怕不争气的眼泪会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扭脸望向窗外,深呼吸,深呼吸,眼泪总算又给逼了回去。
列车正在加速。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树木使人眼晕。亦如把目光投向远处,晕眩的感觉总算好了一些。
冬季的田野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麦子,低矮,却茁壮,远远望去,碧绿一片。分割田地的杨树却一律掉光了叶子,在寒风中挺立着。田野里没有劳作的农民,显得空旷而寂寥。
远处不时闪过几个村庄,在明亮的光影中显出一种特别的安适和温暖。街上少有人走动,偶尔会有条小狗儿悠闲地晃过。
亦如注意到村边的那些房子。他们的正面都贴着好看的瓷砖或是刷着漂亮的墙漆,可是侧面和背面的墙面,却是灰不溜秋的水泥,有的墙面甚至连水泥也没有,干脆就是裸露的红砖,显出一副欲盖弥彰的寒碜样。这使亦如想到了一句刻薄的话——驴粪蛋儿,表面光!其实,亦如想,房子的前边根本不用贴那些花里胡哨的瓷砖,就只是红砖墙,还更有味道一些。贴上瓷砖,真是画蛇添足了。
亦如扯起嘴角,想笑一下。却到底还是没能笑出来。她的思绪又被扯回了刚才的事情上。
“如果他道歉,我就原谅他……”亦如从窗外收回目光,偷眼看向秦川。秦川保持着低头玩手机的姿势,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这使亦如更增加了一份气恼。我哪里做错了吗?临出门时,他还是有说有笑的,情绪很正常。那么,应该是离开家之后有什么事让他气着了。可是,细细想去,这一路上又没有发生任何事。真是莫名其妙!
亦如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她不能先跟他说话,不能惯他这毛病!绝不能!
车厢里,空调渐渐显出它的威力。亦如觉得身上的棉袄闷热得厉害。她忍着没有动,只是微微扭了扭已经酸痛的脖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肘。便又保持原有的姿势,用手支着头望向窗外。
亦如希望秦川能主动跟自己说话。哪怕不是道歉,随便说点什么也都行。可是秦川始终都是静悄悄地毫无声息,仿佛旁边根本就没有亦如这个人存在似的。
等不来秦川任何要和好的信息,亦如心里的气恼和委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层层叠加。结婚一个多月以来,秦川已经莫名其妙地发了好几次火了。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亦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秦川是她自己选的,她能跟谁抱屈?想起结婚那天下午,看着父母亲友的车队呼啦一下全走了,她心中突然涌起的孤单无助的感觉……大喜的日子,她强忍着没让自己掉泪。她想,不管怎样,自己还有秦川,他是可以依靠的。可是,才一个多月,亦如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秦川无法依靠。秦川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算了吧,他不理我就不理吧,我只当是自己一个人旅行了。亦如看着窗外万花筒般旋转的田野和村庄,强迫自己努力欢喜起来。
不,不可以任性。亦如在心中劝着自己。都是一家人了,非要分个你高我低吗?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小姐妹们的话真是不能全听全信。一味要强,到头来还不是自己气自己?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呢?秦川到底也还算是个老实人。他在我面前不会花言巧语,自然也不会到别的女人面前甜言蜜语。这一点,总是可以放心的。好不容易请假去度蜜月,一路上要是只管怄气,岂不是白出来一趟?太亏了!他不和我说话,我不会先找他说话吗?
“亲爱的,你在看什么?”亦如亲昵地把头靠在秦川的肩头,斜眼看向他手里拿着的手机。
“没什么。”秦川收起了手机,淡淡地说。
“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干吗要怄气呢?我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了?”亦如更加亲昵地蹭着秦川说。
“没有生气。”秦川嘴角扯动了一下,算是有了笑模样。
亦如看秦川终于不生气了,自己也就很高兴,“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亦如被喉咙里冒出的声音惊了一下——臆想,又是臆想——唉!亦如长长地叹了口气,当然是在心里。秦川始终在玩手机,她也什么都没有说。有些时候,心里能想到的,未必真的能做到。就像现在,自己明明知道不能就这么僵持着,总得有一个人先开口,可是,就是无法拉下脸来,首先打破僵局。面子就这么重要?比自己的婚姻幸福都重要?
不知道秦川会怎么想。他会和我一样在等待我先开口吗?他愿意和我说话吗?真是见了鬼了!我为什么要猜测他的想法?总是猜来猜去的,真累!
(二)
人家都说,男人男人,就是注定了一辈子要作难的人。这话可真不假。这才结婚一个多月,就已经这样令人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了。时间长了,还不得把我累死?唉,最近单位烦心事多,亦如也不省心,母亲又总抱怨,真烦!
秦川用手划拉着手机屏,心思却全不在手机上。
他没想发火,真的没想。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结婚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让生活更幸福吗?可是你瞧,这才一个多月,自己就已经像是一根爹不疼娘不爱的破锯条,被母亲和亦如拉来扯去。崩溃,真是崩溃!
秦川心里烦乱。他本不想出来度什么“蜜月”。婚假期间就闹得鸡飞狗跳的,更何况现在已经结婚一个多月了,哪来的什么狗屁蜜月!真是扯淡!
难道结了婚的男人就都得像风箱里的老鼠一般,两头受气吗?
瞧对面这一对儿,肯定还没有结婚——瞧那腻歪劲儿!小伙子,等着瞧吧,等你领了证儿,你就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你吃!”“你吃!”对面的小两口儿正亲密地互相喂食儿。大庭广众之间,成什么样子!秦川没有抬头,可是,他的耳朵却一点都没有遗漏地听到了对面那腻腻歪歪的小情话。亦如也曾这样亲昵地附在自己耳边说悄悄话,可是如今又怎样呢?
秦川斜眼看向坐在右侧的亦如,见她依然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心里很不是滋味。就算我刚才发火不对,你有必要一直这样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吗?哼,连头也不回,那么执拗,这脾气,谁能受得了?
有人说,找媳妇儿一定要看丈母娘。因为,有什么样的娘,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可是这话到了我这儿,怎么就不准呢?秦川想起自己第一次到亦如家的情景。他确实是很仔细地观察了亦如的母亲。他几乎十万分肯定地认为,亦如的母亲是一个性情温柔、深明事理的人。那一次相见,使他坚定了要娶亦如为妻的决心。可是现在看来,这话简直就是放屁!
天已经黑下来了。秦川的肚子早就已经开始造反。他懒得去拿东西吃。饿着就饿着吧,饥饿能使人清醒。对面的小两口儿还在吃。真不明白他们的肚子是什么做的,那么能装。他们似乎一直在吃东西,不撑得慌吗?秦川咽了口唾沫,肚子更响地叫了一声。看看亦如,她似乎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用手支着头。她不累吗?再这样,那条胳膊都要废掉了。早上出来,俩人都没怎么吃东西,这都一天了,她也早该饿了吧?
秦川有些不忍心了。他站起来,抖抖酸痛僵硬的双腿,从行李架上把装着食物的塑料袋拿了下来。
“给,吃点东西吧!”秦川拿着一块面包,碰了碰亦如的肩。
“不饿!”亦如冷冷地说。
“吃点吧,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秦川坚持着,探过身去,把面包递到了亦如的脸前。
“不吃不吃!饿死算了!”亦如气恼地低声吼着,用支着头的手去挡递过来的面包。
面包蹭到了秦川的眼睛。秦川哎呀叫了一声。亦如回头看去,秦川正用手揉着右眼。
“我说了不吃,你还要给!看看,碰到眼睛了吧?”亦如的语气和缓了些。
秦川赶紧放下了手,再次把面包递过去。却看到亦如的两只眼睛红肿着。他的心一下子便软了。心里很后悔不该和亦如怄气。想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经过看人脸色生活?自己作为她的丈夫,难道不该为她抵挡一些打击?
(三)
十天的假期眨眼就过去了。
在回来的火车上,秦川和亦如亲密地挤在一起,互相喂吃零食。
对面两个老太太,很有些不屑地看着亲亲热热的他们俩。秦川心里起了些小别扭。可是很快就想,我们亲热我们的,关你屁事!
爱情,真他妈是个好东西!秦川嘴里嚼着一块鸡肉,眯着眼,美滋滋地想着。
亦如打开一筒饮料,正要喝,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看到是秦川的母亲打来的,愣了下神,但很快把手机递到了秦川的手里,说:“你妈打来的,你接吧!”
秦川接过手机,点了接听键。
“亦如!”是母亲的声音。
“妈,是我!”秦川应道。
“哎,亦如呢?她咋不接电话?”母亲的声音带了些不满和疑惑。
秦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向车厢一头走去。母亲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问他们到哪了,几点能到家。秦川说再有半个小时就下车了。不过,他们想直接回出租屋,不回家了。母亲再三说已经给他们做好了饭,让他们一定先回家。秦川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回到座位,亦如狐疑地盯着秦川,问道:“你妈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秦川尽量自然地说。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要显得自然一些,却越发觉得尴尬,仿佛真有什么事要隐瞒似的。亦如果然多心了。她用一种更加怀疑的眼神盯着秦川,问道:“真的没说什么?!”
“真的没说什么!”在亦如的盯视下,秦川的脸不由得红了。
“那你走开干吗?!”亦如不依不饶。
“我妈说已经准备给咱们做饭了。让咱们下了车直接回家……”秦川硬着头皮说。
“就这事?”亦如不相信地问道。
“就这事!”秦川脸上的表情自然了一些。
“要去你去,我不去!”亦如很坚决地说了这么一句,又补充道,“在外边玩了这么多天,太累了。我想回咱自己家休息。”
听亦如如此说,秦川有些起急,想着母亲不辞辛苦为他们做饭,亦如竟还不领情,便赌气说:“爱去不去!”
一直到下车,俩人都赌着气,谁也没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