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想给这些个名字用“福”字,例如存福,福学;在我的理解里,他们如同村上一些清瘦的男人一样,干瘪,无趣;同时,又跟一些人不一样,嚣张,浮躁,言行里带有一丝娘气。应该是,夫学,存夫。直到今天,我意识到我错了。他应该叫做存福,而不是存夫
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
尽管太阳无比的炎热,可是布满阴凉南北通透的胡同里总是那么的凉快。午休后起床踱步到大门口,准备穿过胡同到棚里,万万没想到,灾难瞬时发生了。——他站在门口的空,一辆满载线豆的机动三轮车转弯进了胡同,直直的撞向他的脑袋——据说,“桄榔”了就像被摔的,熟过了的西瓜。
120快速赶来,拉到县医院抢救。水滴筹也开通了,大家都揪心了好几天。可是依旧无力回天!
因为他的媳妇是我娘介绍来的自己娘家不远的堂妹,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我们姊妹兄弟常喊他姨夫,日常交往也比一般的邻居密些。
我家天井里曾有四个结结实实的大瓮,水泥质地,娘说计划生育严格那会,里面曾藏过几个孕妇。实际上那曾是我家的“粮仓”。七十年代初期大抓粮食生产。结婚娶媳妇“相”家事必须的步骤。就像宋丹丹跟黄宏的小品《相亲》。女方家人来相家,我母亲想办法把这几个大粮仓移到了男方家里。女方家人移开厚实的盖一个小口把手探了下去,抓了把麦粒捏了捏。然后带着有灰尘的手心满意足的答应了!
那时存福浓眉大眼,个子高高。说话稍稍打点艮,倒是与我拿个子高高大眼睛说话大嗓门的二姨很相配。那时 他刚从部队回来,被乡里安排放电影的工作。他自行车上载着放置电影的箱子,傍晚时刻各村里轮流放映。成为村头村尾孩子们一度期盼欢迎的对象。 衣服无论新旧总是很板正,脖子里第一个扣是无论如何都要系起来的。电影屏幕打开以后,放电影机上的白灯充屏幕打开。然后他认真的转动轮子上的胶卷。白灯灭了,光束投放在屏幕上去,变成铿锵的人物图像。随着胶卷的转动,似乎能看到光移动的动静,随着移动的光,他的脸在黑夜里总被微微照亮,似乎有着神圣的力量。孩子们总是兴奋的伸手像抓住那光束,于是屏幕上便有不断移动的手影。于是他的声音最响亮:看电影的孩子们,注意现场秩序哈,看好自己的孩子!!
那个职业似乎一度的光荣,我与他的儿子一个学校读书。那孩子似乎继承了某种骄傲,于是总是惹些熊孩子不快,那个孩子不会还嘴不会还手逐渐成为被冷落的对象。
后来,电视逐渐多了。记得我大爷家里是村上最早的电视,那时正大演《西游记》,晚饭后我奶奶的椅子被搬到院里正中央,大爷把一张彩色透明质当到电视上面,于是随着乌泱泱的人群,看电视是那么郑重的事情。存福家的电视出现就成为我们一帮孩子的第二剧场。记得总是周日的下午,我们几个与他儿子姑娘玩得好的小伙伴,悄悄看了《哪吒闹海》——很快的就家家户户有了电视机,存福的职业被排斥了。存福又到县里跟他堂兄学习了照相技术。十里八乡都串着照。记得那个时候,人们照相主要靠幕布。不用出村,北京天安门的背景有了。济南大明湖的背景有了。更简单的,大面积蓝色绿色背景幕布伴随着假花假草,成为一代年轻人追逐时尚的目标。
王存福总是西装上身。皮鞋上脚,口袋里插着几支闪亮的钢笔。在村里个性而张扬。据说今天非洲一个国家里的人,吃不上饭也得穿西装感觉有点类似。似乎在人饭后烟前的谈资里,有着人是嘲笑不满的。关键是,他家里没怎么变化。除了孩子多。两男两女,全靠我那个能干的二姨拾掇着。家里的事,地里的事。孩子们的年龄都记得很近,他总是不像全天务农的人那样干活。于是我那个姨家里家外的忙活。家里,孩子们身上都顾不上拾掇。
似乎村里人有根深蒂固的观念,在自己家乡生活的美好富足,是不屑于外面求生活的。而那些政府上的工作人员,“吃公粮”的人却有崇高的地位。
国家的政策关乎于人们的生活状态,从不交公粮开始,到统一弄大棚,再到经验的富足新的劳力的科技与知识的提高,村里人几乎走向了共同富裕。
我那位能干的姨带着存福开心的忙活大棚几年,孩子们都长大结了婚,新房建了好几处。日子红火而富足。
存福与二姨跟我的父母辈逐渐成为这个村里最大的辈分。他们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多数人,在年轻时出了大力,所以这个时候病魔缠身是常事。有的身体肥胖,三高不止。可是存福与二姨,身体却鲜有毛病。二姨的两个儿子前年里同时添二胎,都是男孩,添了三个,其中有一对双胞胎。看孩子成了二姨的主业,存福总是轮流在儿子的棚里帮忙。孩子们极其媳妇们很努力弄大棚。他们一家人,团结和谐曾一度被夸赞。今年开春。三个男丁之一竟然自己走到河里,被淹至死。据说存福与二姨都心痛至极。眼看着棚里的西瓜一季拿下个五六万。接下来的线豆产量颇丰。存福走在街上的话又多了些。似乎,因为那孩子死产生的伤口刚刚愈合好了。
万万没想到,在自家门口死于非命。人这一生急促短暂,从不甘心屈服命运的存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带走。存了一辈子的福,自己都没有来得及享受。
望您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