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过去已触不可及

自从抵达这座海滨城市后,章诚便浑身别扭,就如同有无数条小青虫在身体上挪动般难受,即便依旧能凭临涩涩的海风拂面而过,依旧能凝望弯弯的月亮荡漾夜空,依旧能轻沾悠悠的鱼塘微波涟漪。

当得知此次的出差地后,章诚就找着各种理由在推脱,期望领导安排其他同事前往,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和当事人的意愿是背道而驰的。章诚在踏上这片咸湿的土地时,泥土中苦涩的气息早已唤醒了他不愿去打扰的沉睡记忆。

十四年前青春年少的章诚,怀揣着对爱情的思念第一次来到这座海滨城市。

等待他的女孩叫蔷薇,有着一双赵薇那样会说话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蛋,齐腰的长发,匀称的长腿,还有那大海孕育的古铜色肌肤。章诚说蔷薇是他前世在大海的浪潮中拯救的美人鱼公主,今世悄悄回到他身边来报恩的,要不然像他这种一无外貌、二无钱财、三无背景的“三无产品”怎么会博得蔷薇的芳心。

蔷薇是半月前乘坐大巴离开的,当时她隔着车窗不舍得望着章诚,泪泛眼眶,轻抿朱唇的画面,日日夜夜回荡在章诚的脑海中。熬不住相思的折磨,耐不住挂念的纠缠,在一个暮光初绽的清晨,章诚也坐上了那辆开往海滨城市的大巴。

那时候的爱情没有房产汽车,没有存款积蓄,没有柴米油盐。

蔷薇带着章诚穿梭在早晨的集市,那些琳琅满目的珊瑚,色彩斑斓的贝壳,形态迥异的海鱼牵引着章诚的目光,这些都是小县城没有的,他感觉自己在游览海底世界,跟随着美人鱼导游,懒洋洋的漂流在珊瑚海藻间。

章诚会牵着蔷薇漫步在午后的沙滩,水晶白沙摩挲脚底,悠扬海风撩动发髻,轻盈浪花打湿霓裳。蔷薇是海里的精灵,舞动在碧浪银沙间,每个姿态都烙印在章诚的心头。章诚说自己就是寄居蟹,粘上了蔷薇的玲珑壳,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蔷薇喜欢看星星,在夜晚的池塘边,双手撑着坐在方桌上抬头仰望,她问章诚有自己的守护星么,章诚迷惘地望向天空,在璀璨星空中寻觅着。蔷薇伸手指着夜空西面,轻轻对章诚说,那里有颗最亮的星,叫Antares以后就是章诚的守护星。

章诚说不同意,要自己选择守护星。蔷薇嘟着嘴摇头,眨巴着大眼睛说,Antares是她星座的主星,代表着矢志不渝的爱情。

章诚问蔷薇,她的守护星是那颗?

蔷薇还是伸手指着夜空西面,甜蜜地笑着说也是Antares,因为它是一颗双星,彼此相依相偎,共同延续着爱情的火焰点缀夜空。

十年前年轻有为的章诚,在海滨城市落地生根了,当他激动地牵着蔷薇走过了红毯,把钻戒戴在蔷薇芊芊无名指上时,他轻声细语地告诉蔷薇,以后的日子自己就是她的Antares,要蔷薇寄居在自己的躯壳中直到永远。

时间是贪婪的黑洞,即便永恒的星光也躲不过时间的吞噬。

章诚要给蔷薇打造完美的寄居壳,他梦想那个壳能载着自己和蔷薇漂流大海,去到每一个海滨城市。

蔷薇并不在乎寄居壳有多完美,也没有太多的奢求,她只要有章诚在身边就满足了。

分歧因为追求不同而产生,在时间中点点累积,孕育出埋怨,成长为争执。

蔷薇开始频繁抱怨章诚不休止的应酬,以及理所当然般的夜归。每次她都在梦中抱着章诚入睡的,午夜惊醒却发现怀中躺的是枕头,她会习惯性的看下时间,微微叹气,再重新入睡。清晨醒来,她会第一眼发现鼾声不断的章诚,浑身酒气的躺在她身边,她唯有轻声叹息。

章诚总会指责蔷薇不理解他,不体谅他在外打拼的幸苦。章诚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为了蔷薇。每次他休息在家过二人世界,蔷薇就会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唠叨,他很少去反驳,只会静静地点根烟,然后默默叹气。

章诚说女人是一种容易走极端的动物,要么对男人所有的话都深信不疑,要么就一概不信男人所有的话。

一次在听到章诚电话里有抚媚的女声后,蔷薇就变得疑神疑鬼了,她怀疑章诚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她要求章诚将一切通信方式都向自己公开,她甚至跑到章诚公司询问昨晚章诚的去向。蔷薇开始无休止的指责章诚背叛了自己,甚至演变到,那些细微琐屑的杂事都能让她燃起无名之火,发泄到章诚身上。

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在所难免,章诚觉得自己委屈了。时间久了,他在家做任何事都需要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差错就换了无休争吵。曾今的寄居壳,成了章诚卸不下的负担,他宁可夜夜泡在娱乐场所喝闷酒,也不愿早早回家去听牢骚。

七年前神色憔悴的蔷薇,跨出了民政局的大厅,她回首望着背道而驰的章诚,那曾今熟悉的背影在眼中渐渐模糊。蔷薇迷茫了,她一下子失去方向,似丢了魂般漫无目的游荡在城市街巷。

蔷薇本以为能用离婚来管束章诚,可结果却演变成了现实。她抱着章诚痛哭,她说自己错了,她说要重新来过,她祈求着章诚能够回到身边。然而换来的是章诚颤抖而嘶哑的言语:“蔷薇,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实在太累了。”

那天晚上,章诚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单位公车的整个车头全撞毁了,章诚幸运地只是身体擦伤了几处。他呆呆望着几乎报废的公车,仿佛自己昏沉沉得在鬼门关里饶了一圈,清醒后发觉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天边的Antares依旧明亮,可它不再守护着章诚和蔷薇了。

七年间章诚经历了很多,事业上的起起落落,生活中的磕磕碰碰,朋友间的勾心斗角,最后被这座海滨城市所抛弃,回到了家乡小县城。

离开那晚,有朋友把蔷薇已经结婚的消息告诉了章诚,他愣住了,连续着往自己胃里灌酒,朋友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章诚醉了,醉得把压抑多年的感情都宣泄在眼泪中,他不记得曾拨打过电话,他更不记得曾对着话筒痛哭着喊:“你现在过得开心,过得幸福了,就把我抛弃了,把我忘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痛苦,你让我以后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回到县城的章诚,没有了往日的激情,仿似铩羽而归般泄了人生的斗志。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再乐衷于交朋结友,他开始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剧,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旅游,每次章诚会用手机拍了照片发在自己的空间里,然后对着屏幕默默发呆。

章诚固执地认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他并不知道,时间只能带走记忆的面纱,却带不走熟悉的容颜。

十四天前颓废消沉的章诚,从朋友口中得知了蔷薇的手机号。他灌了自己几瓶酒,拿着手机按了又删,删了又按,接着继续灌了自己几瓶酒,然后重复着删了按,按了删的动作,直到双眼朦胧,脑袋昏沉,迷迷糊糊的发了条信息“我是章诚,你现在过的好么”,便倒头睡着了。

清晨忧郁的短信声叫醒了沉睡中的章诚,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痴痴地盯着手机上长长的信息:

“我知道是你,我一直留着你的号码。七年了,我一直在关注你,从你的空间,到你的日记,还有你的照片,我感受着你的开心和忧伤,快乐和痛苦。我希望你能过比我好。

自从和你分开后,我的世界就成了黑白色,我觉得自己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第二年,父母便给介绍了个同乡的男人,我已经无所谓了,所以想都没想就这样嫁了。第三年,我生了个女儿。

男人在事业单位工作,原本挺老实的,后来有了权,就沉迷在了吃喝玩乐中,家里里里外外都靠我一个人。为了以后女儿读书,我贷款买了房,又问亲戚借钱弄装修。男人很少过问家和女儿的事,起初我们经常吵架,后来就慢慢开始各归各了。现在女儿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你说我这样过的算不算好呢?也许一切都是命吧。”

章诚没有回复,只是反反复复的读着,一遍,二遍,三遍......,眼泪淋湿了液晶屏。

十天前思绪万千的章诚,手机收到条信息,是蔷薇发的,“那天找我有事么?”

章诚不知道怎么去回复,他想告诉蔷薇,自己很想她,很想再做她的寄居蟹,很想再和她一起被Antares守护着。可是破碎的躯壳已无法复原,过去的岁月早难以挽回。他思索了很久,给蔷薇回了信息:

“对不起,当初是我太执着了,没想到给彼此留下了抹不去的创伤。经历了太多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么渺小不堪。以前我把自己看得太重,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可最后却被浪打得遍体凌伤,连避风港湾都找寻不到。

周遭一切密布着虚伪和背叛,我招架不住了,唯有回到小县城,贪图那份苟延残喘的安逸。可我在家做每件事,眼前都会浮现你的身影,那曾今你在那忙碌的画面,和唠叨的话语,渐渐成为了我寄居的罂粟壳,慢慢地自己就戒不掉了。

我好想能重新找回你,好像能再牵你的手,穿越集市,漫步沙滩,遥望星空。可这已经变成妄想,你的Antares有了合适的伴星,而我,注定孤单漂流在宇宙浩瀚的银河中。

祝你幸福!”

七天前蔷薇依靠着办公室的玻璃窗,望着海滨城市蔚蓝的天空,她在寻找Antares,期待Antares能给她理想的答案。一阵海风从窗外飘入,拂动蔷薇的斜刘海,也吹散了她内心的疑云。蔷薇拿起手机,给章诚回了信息:

“我一直都想陪着你,做梦都渴望跟你在一起。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曾今是这样,现在还是,将来也是。我真的好希望,可以马上回到你身边,重新搭建我们的寄居屋。

可是现在我有了家庭,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这是一副枷锁,也是一份责任。年轻时我们都自私过,都盲目过,所以给彼此带来太多痛苦,现在我们长大了,理智了,我不想再让那种撕裂的痛苦,去折磨其他人,特别是我女儿。

我希望你过的好,至少要比我好。我还是会默默地关注你,悄悄地为你祈祷,我会成为你最完美的守护星。

所以,章诚,你一定要坚强,要照顾好自己,你一定会幸福的!”

回到海滨城市,迎面吹来熟悉的海风,空气中弥漫着似曾相识的气息,一切仿佛没有变化,却又夹带着强烈的陌生感。曾今嘈杂繁华的集市早已搬迁,现在是品牌玲琳的商贸中心;曾今悠然安详的沙滩,现在成了缤纷多彩的水上乐园。章诚不知道那曾今的乡村鱼塘,旧瓦平房,摇摆的玉米地,丰实的果树林是否还依旧如故。

夜晚,繁星密布,章诚躺在摇椅上,仰望天空,Antares仍旧那么闪耀夺目,此刻心头的别扭感也慢慢消失了,仿佛身上的小青虫都陶醉在了Antares的光芒下。渐渐地,章诚也沉醉在了星光中。

在凉爽的海风中,死后有人在某处呼唤着他,章诚回头去找寻,透过弥漫的雾气,他看见洁白的沙滩,滚滚的浪潮,还有远方朝他挥手的蔷薇。

他要回到蔷薇身边,他拼命得向前奔跑,跑得汗流脊背了,蔷薇还是在原地,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远。章诚不信邪,又向前追,最后精疲力尽的倒在了沙滩上,他瞪着双眼看见蔷薇还在远方挥手,他努力伸手,试图拉住蔷薇。

一阵强烈的海风卷过,蔷薇不见了,Antares消失了,天空黑压压的布满乌云,一道闪电劈空而出。惊醒了梦中的章诚,他喘着气给自己点了根烟,望向窗外已被暴雨笼罩的城市,耳边回荡着久久不曾消失的声音:

“你一定要幸福!”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491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856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745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196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073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112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531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215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85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78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56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215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83评论 3 299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98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74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97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97评论 2 33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