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书桌非常乱,乱到不能称之为书桌,拍照时,自然是收拾过的。这倒不是作,而是确实欠收拾了。
我抽烟,常常桌前一坐,便即烟灰四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经常浪费桌子。在我尚无书房,尚无书桌书架之时,我心良静,吃饭,坐地,趴床,甚至上厕所,都是带着书,读书从未停过。
那时候,我租来的小房间里,到处是书,常常梦中觉得有人在骂我,骂我斯文败类,不尊前辈。司马迁就在梦中喝道:小子,抬抬你的尊臀!
醒来时,发现司马迁、钱锺书、贾平凹、金庸等,皆被我压在身下,竟然睡在书堆里,脸上也压着书,自然是读着读着睡着了。而地上,到处扔着字帖以及写过的废纸,墨汁已干,酷黑的脸嘲笑我侮辱斯文。
这当然都是我在外时的情景了。
在我大学之前,无论我学习多么好或者多么爱读书,却是没有机会的。我母亲爱干净,尤其讨厌我的书,哪怕是课本,只要在她目所能及的范围出现,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进土炕或火炉。书不是凤凰,无法浴火重生,只能带着强加的光明,轰轰烈烈而去。
所以,我的书,要么在房间后的小窑洞的纸箱里,要么在书包里,放在门后蒙尘。而我读课本以外的书最多的时候,既不是在课堂,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山野里,或草丛中,或树杈上,或在放牛,或者农活闲暇之余。那时候,我的书桌是山野的一切,任何地方,经常逃课,早晨起身很早去上学,爬到半山,便躲在树上不去了,放学时再回去。更多的是在厕所,我上厕所必带书,这习惯至今未改。我爸说我学的都是“臭文”,因为我总在厕所读书。
书房跟茅厕,竟有如此紧密的联系,先贤才子们自然难以想象。我妈却颇有“四大皆空,万物同等”的深刻思想,无论我在何处,她需要我时,我如不出现,便即棍棒加身,挨打事小,书便毁了。所以经常将书藏在房后的草垛甚至瓦砾之中。
那些没有书桌的时候,仿佛什么都是我的书桌,天似书房,地便做桌。
可是,当我后来拥有了书房,反而离书仿佛更远了。坐在桌前,常常是面对电脑,手拿手机,读书的时候并不多,常自惭愧。
我也懒,经常不收拾,有时读几本书,或者查阅资料,书便随意扔,桌子上一团乱,烟雾缭绕,花草蒙尘。也是有人帮我收拾的,但她们多不乱动我的东西,生怕把我要用的东西扔掉,所以常常是我自己偶尔收拾一下。
收拾书桌书架,真是个好事情。冷落的书本,当我拿在手里时,总对它愧疚异常,仿佛它是被我打在冷宫的美人,偶尔路过,自然伤感,便也不忍心即便放下,也会翻上一番,读上一会儿。所以,每次收拾,动辄花费五六个小时。今早收拾,便一直从九点搞到快一点了。
其实,读书总是有时间的,只是自己不找时间罢了。而很多时候,为图方便,电子版的接触更多,生活忙碌,翻书本的时候毕竟不是很多。
书桌再大,也不会大过三分田地,农人可以将三分田地收拾得比家里的炕还整齐。但我总是把书桌搞成一团乱。我岳母偶尔来住,收拾卫生便是她的事,但她经常笑对我言,你的桌子该收拾了吧。她不敢乱动我的书本之类,便把这活留下了。
而我,常常是任其自乱,乱上加乱,一片狼藉。细想来,其实并不乱,至少,我所需要的东西,我明确知道它在何处,手一伸,便即拿来。我也常嫌桌子小,但她们笑说,就算给你一亩地大的桌子,你也嫌不够,那时候更乱。因为桌上常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茶杯茶碗烟灰缸,纸片小玩意儿,常常占满桌子。
之所以乱者,想是心乱,心颠簸在生活的汪洋里,所谓学问,所谓知识,并非那么重要了。书桌再乱,书并不乱,学问并不乱,它们在各自的书页上,条理分明,等人寻探,何曾乱过?可我们眼睛里看出去,总觉得它们乱。那边是“障”了,“障”在表象,阻在心路。人生想要事事豁然开朗,太也难得。
乱,就让它乱吧,就怕心乱,则不但看表象也乱,翻开书也是一团乱。那便是乱得生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