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福利企业,字面上的意思:残疾人企业。但先说好啦,我可不是残疾人。我好手好脚的,长的还不赖,而且是女的,在企业做出纳。
我们企业职工分两种:残疾人和正常人。像我这样的“好人”是正常人,其他都是残疾人。我们正常人一般在管理岗位上,残疾人一般文化底子薄,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公司招收的基本都是农村的残疾人,他们一般文化水平低,性格不太正常(请原谅,我没有歧视残疾朋友的意思,只为了本文需要),所以和我们正常职工相处时会有些自卑。
但一个残疾人却成为我一个普通朋友。起因很简单,那时候给残疾职工发工资需要发现金,在工资表上签字按手印。等到季度末,我们拿着这种工资表,税务局会退国税,每个人每年退一万五千元。每到发工资的时候,残疾职工就在我的办公室排成长龙领工资。虽然公司让五个人一组来领,其他人不能耽误干活,但他们还是争先恐后得都挤来领。我们科长看见了就黑着脸,使劲凶他们。他们低着头,默默忍受批评,但就是不走。在公司里,他们就是底层中的底层,管理层谁都可以骂他们。其中我们财务科长骂得最厉害,怪他们文化水平低,来检查时说不对话,好多退税资料做起来很麻烦。
科长见凶他们没用,就凶我,让我只留五个人在办公室,其他人都赶走。我只好笑着,象征性地把其他人暂时赶出去。其实,我只是悄悄让他们等在门后边。外面天热,残疾人暴晒在大毒日头下劳动,实在太辛苦。他们很会揣度人心,都笑嘻嘻地等在门外。见科长不在,他们还是一个劲挤在我的办公室凉快。我笑笑,对他们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我妈妈也是残疾人,所以对他们很尊重。所有车间工人都对我很友善。当我出门,或者在公司外见到我时,他们都亲热地叫我“大会计”。
我记得第一次给小王发工资时的情景。小王排在第三个,那是夏天中午,天很热,办公室的风扇一点也不管用,很多人把财务室挤成一个大肉包子,温度高,空气不好,汗味大。他一进门,室内的空气就更闻不得了,有些残疾职工悄悄捏住了鼻子。我刚开始没太在意,等到我对面的会计生气地扔下电脑和笔,恨恨地摔门走出去时,正好小王也排到我面前。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异常了。小王身上不但有刺鼻的狐臭,而且还有很严重的体味,牲口一样难闻。当除我以外所有人都捏着鼻子,或鄙夷,或愤恨,或冷眼旁观时,只有我一如既往微笑着,叫着他的名字,忍受着他的气味,让他在规定的空格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王永生。他扭扭捏捏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一个大红的指印。我一看他的字实在太大了,占了下面李红的格子,还在工资表上印了这么大个红指印,实在又丑陋又突兀。
他还不自知,兴冲冲点着手中的一堆纸币。他工资不高,好像不足一千元,除了少数几张红票子外,几乎都是一堆零钱。他指头上沾着吐沫星子,颠来倒去数的不亦乐乎,但李红不乐意了。她是一个腿瘸的大嗓门丑女,恶声恶气开始骂他:“王永生,你要死啊?名字写的比牛头大,我签到哪里?”
小王的脸一下涨红了,气鼓鼓的瞪着李红,气氛剑拔弩张。公司里的残疾职工经常在背地里拉帮结派,欺负别的残疾人。这时,李红的同党都摩拳擦掌,要对小王动手。我忙严肃地说:“各位,你们在我这里一定要保持安静,如果公司领导听见了,你们这么多人挤这里,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这才悻悻地安静下来,悄悄用眼睛的余光刓着小王。小王落荒而逃。
但从那以后,他总是想办法靠近我。我们同住一栋宿舍楼,女生宿舍在三四楼,男生宿舍在五六楼。小王在下午下班后竟然找上门来。当时我们四个人住一个宿舍,舍友出去没关门,我一个人正抱着电话跟男朋友煲电话粥。他也没敲门,向门里张望了一下,推开门就走进来。我以为他要找谁,就点头示意了一下,没想到他一屁股坐在我的床沿上,不走了。我尴尬地不知道和男朋友说什么好了,他不言不语得枯坐着,低着头,红着脸。
我觉得很不正常,就跟男朋友说:“就这样吧,先聊到这里。”可他缠着我继续说话。小王一见我们聊起来没完了,就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百元红钞票,放在我的枕头上就走。我很惊讶。我知道残疾人挣钱太不容易了。小王在半成品车间当工人,我们公司生产异形石材,基本都在晾场上劳动。大毒日头下该有多辛苦啊?我哪能白白收下他的二百块钱呢?
我急忙放下电话,喊着:“小王,你干啥呢?”
他对我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地大步走了。我心里又激动又难过。我还是不能无缘无故收下这二百块钱啊!
我急忙追他,他在前面跑得更快了,还慌不择路地跑到楼下。我叫不住他,也追不上他,然后就生气了。我站在楼梯口,对跑到休息平台上的他说:“小王,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你都把钱拿走。”
那时候,我正青春靓丽,明里暗里追我的人大有人在,我不会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我能跟他处朋友吗?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能耽误人家,就是苗头都不能有。我从楼梯上把钱递给下面的他,他还想跑,不接。一个残疾人,腿脚不好,还逞能和我比跑步,哈……我也是醉了。我一边诚恳地说:“把钱拿走。你挣钱不容易。如果我有困难,我就找你借。现在不用。”
他抬着头,仰望着我,磕磕巴巴说:“送给你的。你买衣服吧。我不会告诉别人。我自愿送给你的。以后,我每月都送给你钱……”
一股羞辱直冲脑门,我把手一张,两张纸币飘落楼下。我恼怒地低声说:“别羞辱我。这钱你爱要就要,不要就扔地上吧。”
我恨恨转身走了。过后,他一连几天在我们宿舍门缝下塞纸条,被我捡到的就直接扔进垃圾桶;被舍友捡到的,她们就当笑话奚落小王,骂他死变态。一次,在上班路上,小王堵住我,结结巴巴问:“我的信,你收到了吗?你,怎么不回信?我能每月给你钱花吗?”
“哈,”我无奈地说,“以后别犯傻了。我有男朋友,他很关心我。我也不缺钱。就你那俩钱,还是存下来找媳妇,成个家吧。”
他红着脸说:“我不是也关心你嘛!女孩子还是钱多了好。我花不着,送你好了。”
我不耐烦地说:“有这个必要吗?你有这个功夫,还是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他从此后安静了不少。但没过多久,他找到门上,让我借给他钱。他说,他妈病了。我工资低,也没多少钱,看他可怜就借给他几百。可办公室的同事,还有熟悉的残疾职工,都说他人品差,不会还我钱的。他在车间名誉很差,几乎都没人理他。我也以为他不会还了。没想到等下次领工资后,他又还上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借钱上瘾了,老是来借,不借给他,他还赖着不走。只要多少借出点,他都乐呵呵拿走,从不嫌弃少。过几天他就来还,也没赖过账。别人都看不起他,骂他,只有我觉得他虽然小孩子气,但也不是坏人。大家说我虚荣,被他追求后浮漂了。其实,我跟他没说过几句话,也没给过他什么暗示。
他借借还还几次后,我开始筹备婚礼。我租了一套旧房子,却找不到工人给我刷墙。我自己刷总也刷不好。刷了一下午后,我累个臭死,除了自己抹了一身白灰,可活儿没干多少。在餐厅吃饭,他关心地问我,我就给他讲了。没想到他要过我的钥匙,主动帮我把墙面刷完了。虽然离专业水平差很多,但我还是非常满意,也非常感激。我想大家是同事,给钱不好,就婚宴时请他吃饭吧。
婚宴他也参加了,还送了很重的礼金。我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把其他的退回去,还送了他一份礼物。我们的关系比以前好多了,但也仅限于同事之间的正常交往。
后期,听说他到处相亲,到处碰壁。好多人借口帮他介绍对象,收受他的礼金,事实上只是拿他开玩笑。但他似乎真傻了,不管是谁跟他开玩笑,说要帮他介绍对象,他都当真,又给人家买礼物,还给人家送钱。等工资被人骗光后,他就回家问他母亲要。听说,那是一个孤寡老人,穷得捡垃圾卖钱。我教育他多次,他总是皱着一张闰土一样的苦难脸说:“不管是否骗我,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想抓住。我想找个老婆,我想有个自己的家……”
说到最后,他两眼泪汪汪。听他说,他去他亲哥哥家,嫂子都看不起他,连饭都不给他吃,水都不给喝一口。就连他坐过的沙发套,他还没走,他嫂子就扒下来洗。他娘年纪大了,七老八十的人了,盼着他成个家,死了也放心。但就他这条件,真不好找媳妇。可他又太想媳妇了,简直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我想:他真的完了,中毒太深。
再到后来,他犯傻了,竟然开始明里暗里地骚扰我们办公室里的李姐。李姐是富婆,人美钱多,还年轻。他脑袋短路,竟然去招惹人家,要硬塞钱给她,被李姐在公司骂得抬不起头不说,还发动其他残疾职工殴打他。他被恐吓,毒打,好几天起不来床。
再后来他更荒唐了。他舍友检举他变态,不但深夜偷偷尾随年轻女人,骚扰妇女,偷窥女人如厕外,还在床头柜里放着偷来的女人丝袜、裤头、胸罩。我们女生的内衣总是无缘无故丢失。他时常半夜起床,仔细打扮完,一人分饰两角,一会演男,一会演女,鬼哭狼嚎的,做些怪异动作。他们无法忍耐,到纪检那里举报了,这才发现了他的秘密。宿舍楼里女生丢失的内衣,丝袜,都是他偷的。大家谈他色变,都说他是死变态,晚上都不敢去厕所。男女都怕他。
那次他几乎被公司开除。听说是他在县工商局当科长的哥哥找领导讲情,才没开除他,但还是被罚款,警告,处分,降了一级工资。但他从此后,在我们整个集团都人设崩塌。没人理他,他又开始来缠着我,对我大献殷勤。同事们都说,不要让我再跟他有牵扯了。我开始害怕他,不再跟他交往。
你猜没有女人理他后发生了什么?他开始关注征婚广告,被人一次次骗的血本无归。他神神叨叨说:“她们都是有苦衷的。她们没嫁给我,但都说我是一个好人!”
他做得最离谱的事是什么呢?有刁钻的残疾职工对他说:“你找女人的目的是什么?”他说:“为了生理需要。”别人说:“正经女人是不会理你的。她们只会骗光你的钱。像你这样的瘸子,又老又穷又丑陋,家庭条件还不好,找女人是找不到了。但想找女人打炮,还是很简单的。花钱少,享受高。”
他已经三十五六岁了,还是处男。他梦里醒里都想着和女人干这事,就急切地问人家:“怎么办这样的好事呢?具体怎么操作?”
人家讥笑着说:“太简单了。路边红灯区小姐,一百块钱一炮。想怎么打炮就怎么打,叫她喊几声她喊几声。”
结果他真听了。领到工资后,他带着所有钱去了红灯区。结果悲催了。他不但没有泡成小姐,反倒是被小姐给泡了。
事后公司所有职工都在悄悄传播一个消息,说他进卖淫的店门后磕磕巴巴说:“我来打炮!”小姐们都笑了,正好四个小姐暂时闲着,跟他开玩笑:“我们五个一起玩,好不好?”结果这傻蛋,高兴坏了,以为走了大大的桃花运。五个人边进房间,小姐们边摸他,掐他大腿根。他虽然觉得有些疼,但想着也许男女之间都这样?就跟着进了挂着粉红色窗帘的房间。
你猜怎么着?四个小姐光是脱光衣服各种挑逗,前戏调情,他就软蛋了,一泻千里不说,还弄脏了人家的床单。小姐们好不容易捞捞本,怎么能饶过他?平时,变态的男人们玩她们时,朝那什么里塞啤酒瓶、烟蒂,咬什么头,弄个浑身伤。现在,她们在比她们更弱的小王身上找到了乐子。四个小姐一起玩他:捏,咬,掐,摸,拧……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有人骑他身上打,有人负责拧肉,最后的最后,他不但被掏空了身子,还掏空了口袋,然后被精赤条条,扔在马路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有人半夜发现路边一个被玩坏的裸体男人,报了警。警察叔叔问怎么啦?他哭着说:“我——梦游!”警察又问:“身上伤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梦游裸奔,谁见了谁打,结果就这样了。”警察嗤之以鼻,给他一件旧衣服,一条遮羞布,把他送回去。
结果没多久后公安局扫黄,抓住一伙卖淫的小姐,问她们都和谁睡了?挣了多少钱?四个小姐同时说:“我们才刚来此地。一起和王永生睡了,就睡了一次。挣了一千五百。”她们不但拿出小王的手机,内有约炮信息;还有小王的工资条,上面打印着收入情况。还有他的身份证。警察笑了:“好小子,一月的工资全部作为嫖资!还同时睡四个年轻美女。睡完还留下身份证,这待遇……堪比帝王啊!只是这脑袋瓜……也是没谁了!”
抓他那天,小王正在车间干活,警车“喂呀喂呀”怪叫着,直接开到车间门口,以“嫖娼罪”将小王逮捕。小王生平第一次坐上了轿车,不过,刚上车就吓尿了,还被警察骂了一顿。
小王手腕上戴着贼亮的手铐,偷偷望一眼车窗外看热闹的工友,他心里亏死了:
他还是一个处男呐!
没找到老婆,没玩过女人,还被女人玩了,他连玩玩自己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