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周刊曾出过一本书,叫《我的故乡在八十年代》,至今清楚记得这本书的封面,同样清楚的还有故乡秋天黄红、被虫蚀、缓缓飘落的枫叶。那本书的上半部是一片大红色,下方是一张黑白图片,已经是晚上了,有很多年轻人正在天安门广场上看书,可以看见斜放的大杠自行车和模糊闪耀的灯光。就它们的穿着推测,应该是凉凉的夏夜。
我很好奇他们在读什么,究竟是《托尔斯泰全集》这一类的外文书多还是北岛、食指、艾青的诗歌多一些呢?此时国家解冻,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类作家的书不再是禁书。而诗歌方兴正艾,正像春风一样吹过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诗人”这个名号的戏谑意味还没有那么浓,尊重和艳羡居多。
我听过很多关于八十年代的言论,夸耀居多,鲜有反思。我明白这潜藏的心态,因为我在向人谈起新疆的时候,也总挑拣好的讲,如果好的讲完了,那就打乱顺序,换个事例再讲一遍。直到对方点头如捣蒜,嘴上一直说“新疆真好!”我才会罢休。简言之,你看我从前过地多好。事实上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失落,人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在吐露和描绘的时候,它们必须美和好,算是最后的一跃。
我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在八十年代的天安门广场读什么,虽然我们都是年轻人,并且很可能同样地都热爱文学。可我并不感到遗憾,一来有些问题不必有回答,二来我想我很可能读过他们当时在读的书了,这是另一种交流和会面。
木心曾写过一首诗,叫《失去的氛围》,是为数不多的我能看懂的一首。里面有这么两句诗我很喜欢,“我们的世界越来越不自然,人类在灭绝地球上的诗意。”它道出了一种真相,现代生活里的诗意已经大面积死亡,并且难以为继。人和土地树木的距离越来越远、丑陋无比的世界之最建筑、说到文学就嗤之以鼻。诸如此类。我的失落不满远远超过指责的欲望,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它本是安静和值得尝试的旅程。
人都对好的、诗意的生活心向往之,可是强大的现实逻辑往往不允许,于是不得不退步,心里嘀咕“算了吧算了吧,大家都这样。”此无奈九州一致,可这未必是事情的全貌。难道在周末打理一盆芦荟、静心阅读一本书也要谁许可吗?也许我们奉行的“诗意”不一样,可在坚硬现实面前退步的理由大抵相同。
你想要的生活即是诗意的。
我对诗意的理解很简单,关注自己的心灵超过关注外界,最后情动于中。我已经明白精神生活的高级之处,保持阅读是不多的有信心继续做下去的事情。这一本本书就是一座座美丽的花园,我经过了一些,心情美丽或沉重,可和自己期望的,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再比如现在,写着很少人看的文章却并不感到气馁,因为在写的过程中,我已经很快乐,离自己认为的诗意和文心很近。
王小波有一篇小说我很喜欢,看地云里雾里可还是喜欢,因为我已经瞥见了一些什么东西,不真切,在雾气里浮晃,像是在向我招摇。准备打算重看。结尾处主人公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和户口本,记忆恢复,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融会贯通。紧接着作者写道“一个人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在长安城里。”可王小波并没有止步于这样的感慨,他又写道“长安城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这种矛盾和分裂,正是现实生活的写照,未必多好,也未必多坏,重在人的选择。好的小说家就是要搞的你满头雾水,让你顿时失去方向感,紧接着感觉重回,有什么东西碎了,什么东西又在重建着,于是还想看。这种感觉类似于跑步的疲累和重振,也总在超越自身的路上。
碎叨这么多,最后祝大家剩下的国庆节继续快乐。早日找到自己的“长安城”,虽然最后未必能找到,可总在路上,也算不虚此行。如你所见,这座“长安城”是一团幻光,是驴子眼前的红萝卜,可是能绕着幻光跳舞、垂涎萝卜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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