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十一)花醉

本以为,在这花圃里的午餐应当是较为简单的。没想到后头还有一栋秀丽无比的小楼。走进去,早有侍女布好了菜。我见那一桌上一盘盘别致的很。小蒸笼打开是白玉般剔透的饺子。咬开,是包了新鲜的虾仁和松子。细细回味,居然有百合的香甜。而一道金黄的炒蛋里也有细碎的花瓣,一眼不能分辨,尝了一口,满满的茉莉清新。侍女给我夹了一块做成蝴蝶形状的糕点,居然又是一味花食,枣泥里有粉粉的玫瑰。诸如此类,几乎每道菜里都有花。我暗暗惊叹,这谢家人果然是爱花,爱花爱到吃掉花。

用完了午餐,谢弘笙引我到了一间建在池中的小亭子。四周都用纱围了起来,透气又可以隔着蚊虫。四角都放了冰,虽是夏季晌午,倒也还算适意。谢弘笙亲自给我端来一盏琉璃盖碗。里面舀的是洛神花茶,加了蜂蜜,冰镇过后更是解暑清凉。

他自己并没用这酸甜的红红茶汤。反而是取了些茶叶,搁在紫砂壶里,不怕热的泡了热茶。我坐在他旁边,他倒茶时我闻到一丝幽香,似乎是茉莉的香气。

“这是茉莉龙珠。不算什么名茶。明前新叶同伏天茉莉一同窖制的。”他大概看出来我的好奇,笑着问我,“小云没有喝过吧。”

我摇摇头,有些羞赧。哥哥从来不喝花茶。我们家便从来没有这些香气四溢的茶。想想也是。一个大男人和花似乎挂不上边。可到了谢弘笙这边,这花香茶韵似乎雅致无比,同他万分合宜。这样一比,我热爱的咖啡牛奶都显得俗气无比。

“虽说不名贵,但一年里也就这个时间最好,还是值得一品的。”他斟了一杯清澈的的茶汤,递到我面前。我正懊恼着自己的俗,赶紧伸手去接,没留神自己没拿住,把茶汤翻到了他手上。

我吓了一跳,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拉住他的手细看。茶水是滚烫的,已经让他手背红了一片。还好旁边有降温用的冰块,我赶紧抓了一块,用手压着敷在他被烫到的地方,心里一片慌张 ,什么也来不及想。他安抚我说没事没事,我稍微缓过些神来,见他看我的眼神明亮。我这才发觉,自己双手捧着他的手,右手手心隔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贴着他的手背。因为要拉着他的手,我和他的距离很近很近。怎么看,我都很像一位,嗯,占人便宜的登徒子。

我心里一下子又羞又急,想要收手却又怕不敷着他的手会伤,不收又尴尬的很,他倒是看着我慢慢笑了起来。我不敢再看他,匆匆低下头。谁知他却用另一只手捧住我的脸不让我低头,我只能看着他的眼,深邃不见底,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在涌动。

“小云,尝尝这杯茶。”他说完,下一秒,就将唇印到了我的唇上。

我的脑子一下子成了一团浆糊,停止了思考,可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却被无限放大。还有。。。清新的茉莉香。等我反应过来,想赶紧推开他站起来,他却一手把我圈了起来,没有再亲我,但却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挣不开也不敢看他,脸滚烫滚烫。

“这茉莉花,可还合你心意?”他不放过我。这个人,我前一刻还在想他如此文雅,清风明月一般,这一下子,却坏的很,真是......太讨厌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他忽然松了手。然后我听到他说,“夫人。”语气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生硬。转头一看,却见那日宴会见过的谢夫人,一袭藕粉旗袍,手里执了一面团扇,似一朵芙蕖立在亭子外面,隔得稍远看不见脸上表情。

我赶紧站了起来,也喊了一声,心里发怵。暗暗担心刚才的事有没有被她看到。毕竟她是谢家主母,万一觉得我轻浮逾矩,我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她应了一声,缓缓小步走近。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开始轻轻摇动。脸上是一种看不明白的笑容。

“陆小姐今日也十分美呢。”她亲热的拉过我的手。她靠近我的时候,有一阵香风。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同她的容貌装扮十分契合。

“陆小姐今天来这里,弘笙有没有好好招待你?我们家这位少爷,平时可都只和花打交道,也从不叫外人来这里的。看来他对你,很是上心呢。”

她笑着,说着,我偷偷看了一眼谢弘笙。他似乎还是在笑。但是很浅,并不真心。娴姐在宴会后告诉我,这位夫人只比谢弘笙大了几岁,并不能有母亲的威严,平常关系仅仅是客气。想来她今天是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亲昵,想要借机暗示两句。

继母,确实是一个微妙的存在。我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摆出笑脸说自己只是来游玩一小会。

她微笑着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了片刻,说闷热的很,要回房间休息,便又悠悠走远去了。

我看向谢弘笙,见他冷眼目送这位夫人走了。片刻,他转过头,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依旧温柔。

“小云,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怕她乱说。”他柔声安慰我,同时又牵住我的手。“同时,也要请你原谅我的唐突。”

“但是,我是真的,情难自禁。”

每个和“父亲的其他妻子”一起生活的家庭,似乎都会有那么些不美好。叶冉如是,谢弘笙也如是。我心里有那么一些酸胀。

抬起头,我定神看向他。不再回避他的眼神。

“茉莉龙珠,很好喝。”我红着脸,但是没有低头。

他的脸上,因为方才的打扰带来的寒冷渐渐消散。我似乎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了热切与欣喜。

“那么,小云小姐,今后请让我陪你喝每一种茶,可好?”

“好。”

知了还在不倦地歌唱。暑意也依然浓烈。

盛夏的午后,我再一次尝到了茉莉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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