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讲的这个故事和我们这边的一个习俗——敬台有关系,所谓的敬台其实就是祭祀祖先。在我们这边,不管是少数民族还是汉族,每到重要节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举行这个仪式,而这个仪式的核心就是在正对大门的地方摆一张桌子,然后在桌子上摆上食物,别看我说起来很简单,但是里面的道道却不少。在我们年轻人看来,这些都是些繁文缛节,但是在老一辈看来确实不能有丝毫马虎的“仪式”。就拿烧香这一点来说,我们家一般点十二根:大门两边各有三根,香火台三根,天井一根,屋背一根,厨房一根。
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是融水的一个乡——香粉,这里因清朝嘉庆二十三年外地商人到此用香皮树制作香粉而得名。除了香树皮之外,香粉最有名的就是毛楠竹,所有又被称为毛楠竹之乡。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八十年代末,当时的香粉刚刚从四荣镇分出来独立建乡,由于交通不便,所以人们的生活还很贫困,走遍整个乡估计都找不到一辆自行车。而在整个乡里,最穷的一户人家就是住在河边的一户姓梁的人家。
梁家的父母死了很多年了,所以只有兄弟两个人,我们姑且把哥哥叫做大梁,弟弟叫做二梁。大梁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老实得近乎有点木讷;二梁恰恰相反,不仅好吃懒做,而且还有赌博的恶习。兄弟两住的房子是几十年前盖的茅草棚,除了那只瘦得像狗的猪之外,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估计就是那支生了锈的手电筒和几节能够捏出水的电池。
当时由于香粉刚刚建乡,原来大部分住在河边的人家都搬到了香粉街上来住,所以种满毛楠竹的河边上只剩下了梁家一户人了。一到夜里,竹林里就会飘出绿莹莹的光,也不知道是萤火虫还是我们常说的“鬼火”,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寒号鸟的叫声。平日里,大梁和二梁除了做自己家分到的几亩责任田之外,其余的时间就在修路队上打零工,只不过二梁赚到的钱大部分都用在了一种叫做“耙玉米籽”的赌博上了。
这一天,大梁从工地上下了工之后就想邀二梁一起回家,可是找了半圈之后也没看到二梁的影子,好不容易才在工棚里找到平日和二梁玩得最好的韦仔。
“伟仔,看见我老弟没有。”
伟仔正端着碗扒着酸汤泡饭,头也没有抬就含糊的说道:“他啊,早就去耙玉米籽了,我让他等我一下都不等。”
大梁叹了一口气问道:“赌摊在哪里?”
“在前面吹风坳下面,你莫等他了,不把身上的钱输完,这个昂仔(方言:傻子意)是不会回来的。”
大梁摇了摇头就走出了工棚,独自一人朝着香粉街的方向走了回去,这时估计已经七点多了,山里的夜又来得特别地早,所以还没有进香粉街,天就差不多全黑了,大梁想着家里那头还没有喂的瘦猪,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赶。
眼看着就要进香粉街了,大梁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烧纸、烧香的味道,接着就看到街边有人正蹲在地上烧纸钱。大梁一开始以为是有哪家的老人过世了,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不对劲,原来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烧纸,而且每家门口都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是都摆着菜和酒。
香纸烧尽的刺鼻味道顺着山风扑面而来,大梁直接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一拍脑门才想起今天原来是老历七月十四——鬼节。按照老一辈的说法,这一天地狱的大门会打开,阴间的鬼魂会得到暂时的解放,有主的回家去;没主的就到处游荡, 徘徊于任何人迹可到的地方找东西吃,所以家人会给他们准备一顿晚饭并且烧一些纸钱,其中鸭子是必不可少的。鬼节在我们这边非常地重要,几乎是除了春节和苗年之外最重要的节日,不管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十分地重视。
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大梁不管家里再怎么困难都要煮一只鸭子来敬一敬祖先,可是今年却因为在工地上打零工给忙忘了。大梁这时又不禁想到了二梁,看来他更不可能想得起今天是鬼节。
山风轻轻的吹了起来,地上的纸钱灰被卷了起来,在空中飘舞,似乎正被无数的鬼魂争抢着,八十年代的香粉街还很小,街边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楼。在几盏昏黄的白炽灯下,整个香粉街都是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大梁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之后,赶紧就加快脚步朝着街尾跑了过去,不过他并不是回家,而是来到了族叔——光伟叔的家里。
光伟叔由于开了一个代销店,所以是家族里过得最好的一家人,现在他正满脸酒气地躺在院子里的靠椅上,看样子已经吃过晚饭了。
“二叔,吃过了吗?”大梁站在院门口朝光伟打了声招呼。
“啊,大梁啊?”光伟叔眯着眼睛说道,丝毫没有招呼大梁进屋的意思。
“二叔,我想求您一件事儿。”大梁不善言辞,所以局促地搓了搓手。
光伟叔一边剔着牙一边懒洋洋地说道:“是不是又要赊什么东西啊,去年你和你弟赊的帐都还没有还清。”
“恩。”
“我代销店的生意也不好,哪经得起你们这么赊账啊?”
“二叔,等工地上的钱下来,我立马就还给您,大家都是亲戚,你就帮帮我吧,今天是鬼节,我就想找您节只鸭子,再赊一些纸钱。”大梁唯唯诺诺地求道。
“算我倒霉,摊上你们这种亲戚,进去找你婶拿,”光伟朝屋子里瞅了两眼:“记得啊,两分利。”
“知道了,二叔。”
大梁拿着赊到的东西就往家里赶,走到竹林附近的时候突然就起风了,凉飕飕的山风吹进大梁的脖子里,让大梁不由得打了一个抖索,背后的白汗毛就跟着竖了起来,他连忙就紧紧身上那身打满补丁的蓝色中山装。
“呜呼呜呼呜呼——”寒号鸟的叫声从竹林深处传来,伴随着悠悠的鸟叫声,几团飘忽不定的鬼火也出现在了远处。
要是放在平日,大梁不会害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总觉得有人跟着他,搞得他回头望了好几次。大梁赶紧从怀里掏出了手电,恩了开关之后又拍了两下,一道昏黄的灯光才照了出来。虽然这手电的光照不出多远,但是却给大梁壮了不少的胆子。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大梁总算是赶回了家,顾不上一年的劳累,大梁就忙活了起来,先是杀了鸭子煮好,又炒了早上捞到的虾公,可是正等他准备要敬台的时候,猪圈里的猪就哼哧哼哧地叫了起来,于是他把饭菜摆到桌子上之后,就连忙拿着红薯藤去喂猪。
大梁前脚去喂猪,二梁后脚就进了门,原来今天他的运气特别差,才赌了几把就把身上的一点钱全部都输掉了,所以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二梁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和菜。
“哟,老大今天拢(方言:搞)了那么多好菜。”自言自语说完之后,二梁一屁股就坐在了桌前,给自己舀了一大碗饭和两大勺炒得焦黄的虾公,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就在二梁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大梁回来了,看到吃得满嘴都是的二梁,大梁诶哟叫了一声,接着冲过去,一脚就把二梁踹下了条凳。
“X你妈的,你打我干嘛!”二梁瞪着眼说道。
“你……你,这是等下敬台要用的饭菜,你怎么就给吃了?”大梁气得直哆嗦。
“不就是一盘虾公,一只鸭子吗,死人又吃不上,现在不吃,待会凉了就腥了。”二梁对自己的做法毫不在意。
“你忘了敬台饭要先给祖宗吃的规矩吗?”
“诶哟,政府都说了这是迷信,你看这哪有什么祖宗在吃啊,还不就是我们两个人。”二梁也懒得和大梁吵,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之后,拍拍屁股就回到屋里睡下了,没一会儿就穿来了呼噜声。
大梁看着满桌子的狼藉,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他现在拿二梁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自己好桌上的东西,把饭菜重新摆好,在房前屋后点好香之后,就跪在了桌子前,一边烧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祖宗不要怪罪,二梁还小不懂事,明年我一定好好敬敬你们……
忙活完敬台的事情之后差不多十一点了,大梁收拾好东西之后,胡乱吃了点饭就睡下了,但是因为还想着二梁偷吃的事情,所以一直都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
屋子外的毛楠竹被山风吹得刷刷响,到后半夜的时候,天上竟然开始亮起了闪电,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没过多久,茅草棚里就开始漏雨了,水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大梁的床沿上。
大梁翻身下床想找个盆来接水,他摸着黑朝堂屋走去,然而刚走两步,他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堂屋里穿了过来,这声音悉悉索索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坚硬的木头上摩擦。一开始大梁以为是老鼠,但是他发现这声音明显要比老鼠的动静大得多,他怕是野猪钻进来偷木薯吃,所以悄悄地拿起了一把镰刀,蹑手蹑脚地朝堂屋走了过去。
果然,大梁一进屋门,就看到一个黑影猫在角落里,快速地啃着什么东西,大梁咬咬牙举着镰刀就摸了过去,就在他离那个黑影只有两步远的时候,一道闪电“啪”地划过了天空,亮光一下子就把屋子里照了一个透亮,角落里的那个影子也被照得清清楚楚的。
“妈呀!”大梁看着角落的那个东西,脑袋轰地一下就懵了,手里的镰刀哐当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野猪,而是全身湿漉漉的二梁!
二梁听到了动静,慢慢地转了过来,翻着白眼“看”向了大梁,手里捧着一块大大的马卵古(方言:鹅卵石),鹅卵石和嘴里全部都是血,原来刚才那是他啃这块鹅卵石的声音。
“呵——呵——”二梁喉咙里发出怪叫,满是鲜血的嘴巴一下子就咧开了,带着诡异的笑容把手里的鹅卵石朝大梁送了过来,似乎要请他一起吃。
平时胆子不小的大梁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顾不上其他的撒开腿就跑出了茅草屋,冲进了竹林,朝着香粉街跑去。
ps:有读者说故事不吓人,其实我也没有打算写得特别吓人,主要是想把一些小时候听到过的故事复述出来,目的并非渲染恐怖气氛,而是为了讲一些风俗传说吧。